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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再赴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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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二十分钟。”

    哈里斯吸了一口气,深深地回望了一下矿井之外。深湛的天空下群星闪耀,进行着绝无仅有的集会。

    在西边,金星和冥王星由持续着的四分象,转化为了一个钝化的角度。而另一处,水星逆退,天王星逆退,巨大的木星释放着异常的引力,将天象搅得乱七八糟。

    哈里斯极力远望,仿佛在无尽的夜空下,看见了那栋颇为富贵的尖形屋顶的两层楼房,带着开天窗的阁楼和新殖民地时期风格的门廊。

    他甚至还能幻视到那些陈设,恪守着那个时代品味的内部嵌板和家具。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地站在那个阁楼上眺望小镇,与马德斯山对峙。

    就像他父亲几十年前的工作一样。

    哥茨靠着一处土坡,坐在那里颓丧地说问道:“如果你一去不回了?”

    哈里斯原本平稳的脚步一顿,但是瞬间就恢复了从容。

    “那便一去不回。”

    …………

    多年无人踏足的矿洞里灰尘密布,可是时光早就遗弃了这里,仿佛不论是老化还是新生都与这里不沾边。配得上这里的只有永恒的空虚。

    当年的挖掘进展非常快,在灾异爆发之前,已经依照老约克逊的独创方法,挖掘出了许多层的矿洞。但从胡克老爹的回忆中得知,哪怕在怪事频出的时间里,也有无数的亡命徒前赴后继。

    每天深夜里,都会有鬼鬼祟祟的影子在种植园门口出现,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胡克老爹入睡,再翻跃种植园篱笆逃入马德斯山的莽林里。

    等他们走后,胡克老爹都从房间里走出来,冷眼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慢慢远离,默默记下数字,才回到房间里。到了第二天,就会传来同等数量人员失踪的消息。

    哈里斯虚情假意地和这些伙计们打着招呼。现在这些贪心的家伙正安分守己地住在矿洞的方寸之地,被压成不同形状镶嵌在洞壁中。

    矿洞越是深入,墙上的肢体就越是畸形,脑袋膨大,身体萎缩,团成一团,手脚缠绕在身上。那些年代最久远的老前辈们,已经看不出人样,只能在土层里面隐隐看出一个惊恐的人脸。

    但是哈里斯并不害怕。

    他知道在这个不祥的洞穴里,人类的残肢已经是最符合常理的东西了,甚至能给人一种久别重逢的欣慰感。

    小镇当年崩溃之前,有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传闻播散着。

    惊慌失措的矿工们说,这个湖中矿场在荒废之后,并未真正停止挖掘。这个恐怖的深坑已经产生了独立的意识,不断地诱惑着矿工们迷迷惘惘地前去,在阴暗的洞穴里挥汗如雨,不寝不食,逐渐消亡成人形的骷髅。

    直到最后,这些矿工在生命终结前,会自发地靠近犹如血肉蠕动着的墙壁里,化作矿洞本层的支撑、隔板、承重、轨道,永远也无法离开。

    矿工们相信,哪怕在他们谈论着这些故事的时候,恐怖的奴役仍未停止,还在地下进行着。这个邪恶的矿洞也从未停止过加筑,正残忍而坚决地向着地心进发。

    这样的故事并非空穴来风,不论是谁看到这么多的尸骨堆积成墙,都会感到战栗。

    哈里斯谨慎地走在矿洞里,心里盘旋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身上的衣物都不能给他任何的温暖了。唯有手指接触到实木的枪柄时,才有一种安心的错觉。

    他知道是错觉。

    因为这把枪不是用来解决敌人,只是拿来在自己彻底疯狂之前解决自己。

    指引着哈里斯前行的,是哥茨前日行走留下的痕迹。

    哥茨的鞋印透过了尘土深深地印在地上,化为一串显眼的道标。前天的哥茨脚步也是如此坚毅的吧?他一声不吭地走在这里心里会犹豫吧?

    哈里斯使劲让自己不去想哥茨的失败,然而可怕的念头,却愈加茁壮地生长起来了。

    他想起了哥茨的神色,想起了胡克老爹的表情,想起了自己忽然唤醒回忆的那天,想起了失魂落魄回到小镇的那一天。

    那天的哈里斯还穿着西都的警察制服,绶带摘下的过程中还崩开了一颗扣子,坚硬的靴子底撞击在石板路上,仓皇而狼狈。

    “你这样子不像个警察,倒像个被追捕的犯人。”

    两年不见的达特,依然微笑着站在吧台后,对哈里斯当初的不辞而别和今天的不期而至,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

    “老板……安佐……在哪里!”

    哈里斯气喘吁吁地双手撑住桌子,面露凶光地看着达特老板。

    达特老板不满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餐具:“这位警官,如果你不把两年前的帐先结了,我可以举报你赖账加恐吓。”

    达特老板年轻的脸上安静无比,仿佛看穿了世界真相的觉悟者,“如果你找的是安佐的话,她在前一段时间已经离开小镇,到城市里去了。”

    哈里斯脑袋如遭雷击,一路上匆忙赶来的他终于想起来了,现在是两年后了。

    “安佐……走了?”

    达特老板点点头:“迪克本来要送她去西都读大学的,但是她拒绝了,选择另一个城市,好像干起了一份文员的工作。”

    哈里斯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追问着:“她……就这么……走了?”

    哈里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是该怒斥安佐离开小镇开始自己的生活?还是该为了一段并不存在的感情控诉她的薄情?

    达特老板倒了一杯波旁酒,递到了他面前,漫不经心地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了。两年前开始迪克不让女儿来我店里打工,我就很少见到她了。只有每周周三的时候,安佐会偷偷拿来一封信,要我帮她寄到同一个地址。”

    达特的微笑还是那么标准:“但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就这样坚持了两年,就传出了她要离开这里的消息。为了供她生活,听说迪克变卖了不少的产业。”

    哈里斯忽然想起了,这两年他在警署的邮箱里,在家庭账单寄来的时间里,经常会收到一个没有署名的邮件。

    但是他从来没有拆开过信件,只是吩咐清洁工定时清理柜子,除了警局署名的函件,全部丢进了警局的废物篓里,和那些虚情假意的家书一起处理掉了。

    一道无形的墙壁在他的面前竖起,将他囚禁在名为时间的监狱里,任他如何呐喊、嘶吼、哭号、告饶,都没有法官能赦免他的刑罚。

    潮湿肮脏的空气包围着他,一种嘶哑的哭嚎声从虚幻里浮现到了现实,那声音尖锐、绵长、忽强忽弱,宛如地狱的深井里,被遗弃孤魂的号泣声。

    地狱,就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