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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秀才哥哥的。”
年轻妇人猛然想起了什么,忙迎上来笑道:“哟!是香家的人吧?这位一定就是香草姑娘了!”
“你是……”“我是廖庆的姑母!”年轻妇人笑逐颜开道,“就是我托了金大姑给我们廖庆找个媳妇呢!”
香草吐了吐舌头,这真是幺房专出老辈子,这么年轻就当姑母了!那妇人顶多就二十三四岁嘛。
“福山呐,快去跟你秀才哥哥说一声,香家来人了,叫他赶紧收拾收拾他那些书!”。
福山吹了一声口哨,黑球就跟着他往前跑去了。许氏笑道:“原来廖大秀才的姑母这么年轻呀!不晓得你夫家姓啥?”“我夫家姓孙,都叫我孙嫂子嘞!大姑,你们稍等一下,我洗洗手就领你们去!”
孙嫂子麻利地解下围裙,在院子里的破木盆里洗了洗手,便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转过一个弯儿时,香草见到了一个破败的院落。院墙一面早已倒塌,正面四间房也破破烂烂,没一扇窗户是整齐的。
院子里的两棵树之间栓了一条绳子,那绳子上挂着一本本半湿半干的书。书旁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从侧面上看,他身材清瘦,模样还算周正。
孙嫂子进门后,招呼道:“廖庆啊,咋还挂着书呢?客人都到家了!”
廖庆回过头来,看了香草一眼,颇有些惊艳的感觉。香草朝他笑了笑说:“没啥,挂着就挂……”
许氏忽然拽了香草一下,香草只好不说话了。许氏笑道:“没啥,就挂着吧,这才是秀才的家呀!不必去收拾了!”
孙嫂子笑道:“您真是通情达理,一点也不计较!廖庆啊,快请进屋子坐呀!”廖庆显得有点慌乱,大概是头一次被相家吧。他似乎没有一点准备,搂着怀里还没晾干的书匆匆进了堂屋,然后请了许氏他们进去。
堂屋里简陋得能数出样数。正面前墙上贴着一张祖宗的画像,下面一块托板,上面供奉着两只残旧的红烛和一碗清水。其余的就只剩下一张瘸了腿脚儿的方桌,和两个长条凳子。
孙嫂子请了她们坐下,笑嘻嘻地说:“对不住了,家里就这副模样,你们莫介意。”
香草环视了一周,终于知道了啥叫家徒四壁了。她忽然发现那廖庆偷偷拿眼在瞟她。当她目光移过去时,廖庆又飞快地挪开了目光。她心想,这么红苕花的打扮没吓住他吗?看来没啥品味啊!一会儿好好吓唬吓唬他,这事肯定就过去了!
“廖庆,泡壶热水来啊!”孙嫂子招呼道。
廖庆忙起身道:“我这就去烧水,你们稍等等!”
福山和黑球形影不离地跟着廖庆去了灶屋。孙嫂子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侄儿有些招呼不周了。”“哪里的话,我们来得突然,他也不曾准备着。”许氏点头道。
“你们也瞧见了,这家也就这样子。自打他父母去世后,廖庆就一个人过了。家里虽说是穷了些,可我们廖庆很长进,前年中了秀才,今年还要去进举嘞!”孙嫂子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打量了香草一眼,“瞧着你们家香草,模样又好穿得也好,只怕会看不上我们廖庆呢!”“哪里的话?”许氏忙摆手道,“我们香草不是那样的人!只要人长进,往后还怕没好日子过?”
“大姑,您去打听打听,这村里村外哪个不说我们廖庆懂事孝顺心肠好。您晓得,当秀才的每月能在官府领到二两银子。可为啥家里还穷得慌呢?那些钱都没花在他自己身上!”
“那是去哪儿了?”香草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咳!还不是为了村里那三个娃儿。廖庆拿了自己的银子贴补了那三个娃儿念书,说起来今年也该考秀才了。”
香草心想,不错啊,还搞希望工程呢!虽然规模小了点,但这廖庆为人还算不错呢。
这时,廖庆提着一壶茶走了进来,拿出几个刚清洗的杯子,有两个还破了口。孙嫂子忙说道:“换个杯子去,上我家拿好的来给大姑他们倒上!”
“孙嫂子,不讲究那些,我们也是穷人家过来的,啥东西没用过啊?早些年遭灾的时候,拿蚌壳都喝过呢!我们家香草也是吃苦长大的,虽说如今有了些家业,但一点娇贵都没有,也是个实在人!”
“大姑实在是通情搭理呀!”孙嫂子看出来许氏是很满意的,心里也落定了七八分。
香草捧着茶喝了一口,不是茶,应该是用新鲜的竹叶泡的,还有一股早上的露水味儿呢!她自言自语道:“这是用露水泡的?”
许氏忙又用胳膊碰了碰香草,她真是有点受不了了,不让人讲话还不得憋死呀!
廖庆带着一脸书卷之气笑道:“不是,是去岁冬年时藏了积雪。家里清寒,没有像样儿的茶叶,所以只能用晒制的青竹叶儿泡上了。”
“你倒挺有情趣的。”香草忍不住夸了一句。
孙嫂子忙接过话说道:“对呀!我们廖庆虽说是穷了些,可心思很细,很会做点小东西,还会照顾人呢!”
忽然,一阵风吹过,把外面绳子上的书吹翻了几本在地。廖庆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从地上捡起书,用衣袖认认真真地搽干净了。
他的动作很轻柔细腻,与他身上那股特有的书生气息十分相投。他迎风站着,举起手将书放回去,衣衫轻轻飘起,仿佛一幅娴静的画。
香草看着这副画面,脑海里莫名巧妙地忽然冒出了一个人名——宁采臣?
“哎呀,廖庆啊,”孙嫂子忙走出堂屋说道,“叫山儿帮你去捡吧,屋里还坐着客人呢!”
趁这个机会,许氏小声问香草:“咋样?”香草道:“您不是不让我说话吗?”“刚才当着人家的面,姑娘家就是要少说话才好!你瞧着那廖庆咋样啊?”“小满表哥觉得呢?”香草把话题丢给了小满。
“问他做啥呀?又不是他找媳妇!我问你呢!”“才见过这么一小会儿,我哪里晓得他是啥样儿的人呀?我又不是梁大仙,会看面相呢!”
孙嫂子把廖庆叫了回来。许氏忽然动了个心机,起身道:“嫂子,要不你带我各处瞧瞧?”
“那是自然的!”
香草刚想起身,却被许氏摁了回去。她说道:“你不是说坐牛车坐得腿酸吗?好好坐着歇会儿,我去看就行了。”她又招呼小满道:“刚才嚷着上茅房呢,还不去?”“哦……”小满一脸茫然地被许氏拽走了。
三个人离开后,堂屋便只剩下廖庆和香草了。廖庆有点害羞,低着头盯着奥凸不平的地面看。香草很自然地看了他几眼,觉得他那局促样儿挺可爱的。廖庆没想到香草会这么直视他,反倒更不好意思了。
“你听说过我吗?”香草笑问道。
“听说过。”
“都听说啥了?”香草故意问道。
“呃……”“不敢说实话?是不是听人家说我和唐少爷私奔殉情过?还说我挺不要脸的,想攀高枝儿?”
廖庆忽然抬起头,用惊讶的目光看了香草一眼,随即匆忙移开目光说道:“倒是听说了一些……比你说得还难听些……要说私奔的话是于理不合的……可我觉得……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当属勇气可嘉之人……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
香草听得断断续续的,总算是明白了,这秀才是在夸自己呢!她心里暗暗地笑了笑,又问:“那你可介意?”
子哟香幺。“若你不介意我这贫寒之躯……我又……又何须介意你呢?圣人曰……人无完人事无全对……瑕不掩瑜……”
香草好感动,把自己比作玉,这还是第一次吧!面对这么善良文弱的一个书生,她之前准备的那些“狠招”还真用不上了。她想了想说:“若我心里还记着唐少爷,你也不介意吗?”
这话把廖庆问住了,他张了张嘴没答出来。这时,许氏三人回到了堂屋。 谈话又继续在许氏,廖庆和孙嫂子之间进行。
香草和小满几乎插不上话,闷闷地坐了好一阵子。最终在孙嫂子和许氏互夸的声音中,结束了这次相家之行。
牛车一出了廖家村,许氏就迫不及待地问香草:“你觉得咋样?”
香草看了许氏一眼,笑问道:“娘,要是再倒回去三十年,您一定会看上他吧?”
小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氏敲了香草脑袋一下,说道:“拿你娘开心呢!我问你正经话,瞧着咋样?”
“没咋样,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的。”“那就对了!嫁人就要挑廖庆那样人好的!”许氏一脸眉飞色舞地说道,“人是穷了点,可心底善良呀!草儿啊,你想想,这世上有几个人肯白花钱供人家念书考秀才的?往后你嫁了他,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对,我是觉得他人好,但我对他没动心啊!”
“要动心干啥?能过日子不就行了?”
香草发现沟通无法继续下去了。她往旁边一靠,故意闭上眼睛道:“回去再说吧,让我眯一会儿。”
许氏见香草不理她了,便找上了小满。她不停地跟小满说廖庆有多好多好,小满实在受不了了,苦笑着说:“姨娘啊,又不是我娶媳妇儿!我觉得好有啥用呀!”
“那你得帮我劝劝香草呀!那孩子脑子有时候转不过弯儿来,你做哥哥得劝劝她!”
眯着眼睛的香草叹了一口气,完了,回去恐怕耳朵要起茧子了!真不该说那“宁采臣”好呢!不过这人的确心底不错,但是她做不了聂小倩。
回到家后,许氏就赶紧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许真花等人。她说得唾沫飞溅,神采奕奕:“我瞧着实在满意不过了!那模样也好,心底也好,脾气更好了。要是香草嫁给他,只怕一辈子不会吵架!你们说,这么好的一个秀才相公能不嫁吗?”
香草早就躲回房间里了。刚卸下妆容,香珠就笑嘻嘻地跑了进来。她看着香草一直笑一直笑。香草忍不住转头问道:“咋了?被娘吓傻了?”香珠笑问道:“姐,你觉得咋样啊?娘把那未来姐夫夸得……”“打住!”香草放下手里的梳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谁是你未来姐夫了?那个廖庆?”香珠道:“娘是这样说的!”
“我的个亲亲的娘嘞!”香草猛拍了拍脑门抱怨道。
“姐,你不是说你要吓唬吓唬那个秀才吗?为啥没吓唬呢?难不成你看上他了?”香珠咯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香草吹了一口热气,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姐姐我,在没去之前,的的确确想过要用一些法子去吓唬那个秀才,让他自己先偃旗息鼓了。但是——”“但是啥?”“但是吧,那人的心底真的很好!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供别人念书考秀才。你说,像你姐姐我这样善良的人能狠下心来骂他或者吓唬他吗?那是作孽呢!”
“所以呢?你打算嫁他?”香珠笑问道。
“肯定不会啦!虽然他很像宁采臣,但是我不是聂小倩!”
“谁跟谁啊?”
“算了,说了你也不晓得。反正,总之,我不会嫁给廖庆!”
“可是,姐,你打算咋应付娘啊?娘可不像我这样好打发呢。你去食店灶屋听听,一口一个廖庆叫得跟自己亲儿子似的!”
香草浑身哆嗦了一下,抱着头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先出去吧!”
随后几天,许氏对香草的“轰炸”简直是见缝插针的!除了她自己亲自上阵游说外,还“威逼利诱”家里的人替她劝说香草。不仅如此,她见谁都夸廖庆好。
她拉着胡氏的手说:“四娘哟,你是没瞧见廖庆那娃儿,真真地好哟!论样貌,倒比马二郎还俊些!”香珠听见了,简直哭笑不得。
她拉着汪嫂子说:“那廖庆一脸状元相,心又好,待小孩子又贴心,我们草儿嫁给他只有享福的!”
她甚至故意挑衅对面的黄氏说道:“我那准女婿多少是个秀才,等将来中了状元,看谁还说我家草儿命差不福气!那些眼馋嘴贱的人迟早是要招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