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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迟染确实是故意的。
天仙楼规模并不大,但它是京城酒楼中的老字号。天仙楼菜肴之美味,京城之中若数第二,没哪家敢数第一。一楼厅堂,二楼房间。
如果迟染没记错的话,竹真长皇子此时也是微服下榻在二楼的——这个时候的竹真长皇子还没有独立的府邸,但已经开始和人厮混了。这时候的外人并不知晓,可迟染毕竟是重活一回的人,上辈子最后啥也知道了。
重来一回,迟染不想把这相遇的时间提前上两年,她一切都还没准备好。
次日天仙楼,午时。
飘来一个天仙……样的公子。
门口的公子一身白衣,身量颀长。绫罗的白色衣裙外罩一层白纱,流云样的衣袖随风微动,泛起绫纹。衣袖轻挥间显出曼妙的身段,不盈一握小蛮腰上装饰的飘带也飞起来,只让他身周仿佛显着仙气。只是这男子戴着同是白色的纱帽,掩去了真容,让人唏嘘不已。
其实这“公子”是迟染。十四岁的身量尚未长开因而雌雄莫辨。迟染的身材那是真的好,女子的身量又比纤弱男儿多了骨气。今日的一身白衣配上习习微风,逆着背后的光线,真有几分恍然若仙。
因为没提前想到自己十四岁时胸前也是略有发育的,迟染出门时才匆忙找了布带把胸部束起,束得着急了些紧了。如今一口气憋闷,只好手捂一下胸口——耳边隐隐传来谁激动抽气声。好吧她完全不知道,这样子在别人眼里可以叫西子捧心。
身后跟着的紫木和辛儿低下头去,存在感十分稀薄——她们得忽视自家主子吸引的无数目光,同时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主子只是穿了男装,她不是男的她不是男的!
天仙就这样扶着楼梯上了二楼,留下一众宾客只能回想佳人倩影。
白色的衣裙从楼梯消失的一瞬,不算太大的厅堂里八卦气息甚嚣尘上——
“这是谁家公子?”一个悄悄话的语气,却是附近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都说封家幼子面貌虽一般,却难得的仙姿清气,我猜那是封家的小公子。”邻桌的秀才抿一口茶,高声卖弄。
“不是不是……封家小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会来这天仙楼!”这是一个稍年长些的女子。
“我说啊……这好人家的公子谁会出来抛头露面……说不准啊,是那倚红阁的……”又有人猜测道。
“呸!也不看看天仙公子哪是青楼里的能比的!花魁也比不上!”这大娘语气却是霸气了。
最后猜测无果,哄闹一阵的众人只给冠了一个天仙公子的名号,留待日后考证。其实这厅堂只有十数桌,气氛容易感染的很。并不是迟染的身影比京城各家美人好多少,而是今天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弄成了巧合,生生弄成了天仙公子。
“公子可是走错了?”看见门口飘然而入的佳人,丘棠先是一愣,再然后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走错门。
“呵,连丘呆子也认不出我?”迟染说着,示意紫木把门关上,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她的招牌扇子一摇,隔着纱帽对着丘棠展颜一笑。当然,这笑容她看不见的。
“阿染?”丘棠觉得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定有一个出问题了。
“其实我是男子。棠姐姐你把我娶回去可好?”迟染有心穿男装,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就是意外收获了。如今看见把丘棠都骗过去,心中暗爽,得瑟劲儿就上来了。
“……”丘棠才不要接她这不正经的话茬子呢,她俩那交情,睡过一张床,一起下河洗过澡,该看的早全看了。
“阿棠,我今天来是想说,那天的事情不是我。”不再玩笑,迟染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肯定不是我做的,但是我却想不出是谁。那天才场景我也不大记得了,所以……”
“阿染,我知你不曾在这样的事情上扯谎。可是,你既然也不大记得,如何肯定?”丘棠跟迟染不必客气,说话直击要害。
迟染略略思忖,豁出去老脸把牙一咬,附到丘棠的耳边:
“丘呆子,说真的,我是童子身。”
“李家小公子的衣裳?”
“他看我好看,对我心生爱慕,把我引到小树林儿,自己扒的。”这无厘头的问话,记忆中又是隔了这么多年的,也只有迟染能明白丘棠问的是什么。
“倚红阁的琴心公子?”
“他在我这儿除了弹琴没干过别的。”迟染眨眨眼睛,当然丘棠是看不见的。迟染这年纪不止别人贴上来不解释,还主动去勾搭少年让人误会,其实只是在向忙于公务、疏于陪伴她的母亲抗议而已。
“你表弟的守宫砂?”
“他不是跟自己侍卫私奔了么?”
都怪那表弟古灵精怪,非要跟她打赌。她一赌输,成为掩盖他□□的一个又大又厚实的挡箭牌了。这也是她们家的一个特点吧。都没什么节操……不过无论女子还是男子,执着于情爱便一往而深。偏偏自己瞎了眼一往情深错了人。
迟染觉得这么多话都能答上来,自己的记性真是十分好。大概也因为……这些乱七八糟又听起来很糟心的事情,是前世她于阴谋中沉浮时,回忆起来总能笑的场景吧。
“……”丘棠不再怀疑了,只觉得迟染真是从来都不让她失望的足够狗血。然而想起水轻,心情又无法轻松下来,只恨声道,“你不早说!”
丘棠看迟染一副无辜样,又叹息起来:
“唉……也亏你没有辩解我能早些回去。若是你我一时间辩不出个好歹来,我回不到府中,也拦不住水轻再寻短见。我昨日好容易开解的差不多了。水轻在里间等着,跟我进去吧。你穿成这样……他看见你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抵触。”
“好,我最乖了。”迟染把扇子收起来,端正步伐,顿时一身正气不可直视地闪光。
丘棠知道她德性,再正经也是装的假正经。只撇撇嘴点点头,领着她往里间走。
这二楼的包间,有的是能放两三桌的开阔房间,有的则是套间,正如今天这个。里间与外间有推拉门隔着,若关上了门,说话声音不大的话彼此之间是听不见的。辛儿与紫木留在外间等候,进去的只有丘棠和迟染。
水轻是坐着的,没有带纱帽,亦没有带面纱。一双眼眸如同碧水,澄澈清亮。脸上有些憔悴,神色却坦然坚定。看到丘棠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位出挑的男子,他甚至没有露出疑惑的神色。
“水轻公子,在下迟染,多有打扰了。”迟染行君子礼仪,语调平正,生怕给水轻留下坏印象翻不了身。
她已经花了些微时间打听清楚,水轻是丘棠的远方亲戚,因为幼时体弱,送到京城外青平山习武。四年前下山以来一直住在丘家的别庄里养着,颇有几分内定女婿的意思,最近更是接到了丘家本宅。
“你不是。”这句话简短三个字,不必解释,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水轻语气十分肯定,仿佛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没有一丝疑问。
“在下确实是迟染。只是之前的事情,怕有误会在。”迟染这时候说的一本正经,没一点儿玩笑样。
水轻不再言语,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用力握紧。低头看着茶水,仿佛整个人脱离了这世界。
“水轻。”丘棠一见佳人情绪不对劲,赶忙上前去,关切的看着他。
“我没事。”水轻对丘棠说,然后看着迟染时神色已经平静许多,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对迟染一拱,“迟小姐,水轻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愿共商讨。”这就好办了。迟染向水轻还了一礼,便拉了椅子坐下。迟染倒是想知道这年头还有什么人敢拿她做替罪羊。
事情简单的很,在水轻一见面就认定迟染不是施暴人的基础上,解开谜团不过三言两语。当晚水轻在倚红阁不慎喝了加料的茶水。有人冒了迟染的名字行事,同时在办事儿时主动嚷嚷自己是迟染。
丘棠翻遍了京城找到水轻时,就见他不着寸缕地躺在倚红阁一个小倌的房间里,身上红红紫紫的痕迹看着更是辛酸。彼时水轻还没醒,被她惊醒了第一反应就是自绝经脉。丘棠若是拦的稍微晚一步,人就要没了。
迟染回想了一下,这时候的自己是啥情况。她娘出门公干……扔下她不说,临出门前还特地数落她一顿,语气也狠了,迟染第一回顶撞回去,和娘亲吵架了。具体吵了些啥迟染是记不清了,不过她记得这个年纪上自己和娘亲的矛盾集中于仕途。她一心想入仕,都不计较什么职位了,就算是芝麻大的小职位,她也乐意去历练。她娘愣是发了话,不让她进朝堂。
于是迟母一走,迟染晚上去倚红阁喝得烂醉,黎明时分让下人寻到给抬回府里,一直睡到中午过后。
再然后,就是自己给重生回来,看到丘棠气得跳脚。丘棠是心软的……也只是气得跳脚而已。迟染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两天不明真相时,丘棠心里肯定不好受啊。
话说上一世没有这茬子,应该是因为自己宿醉过后连着睡了两天,没有见到丘棠。
当时的丘棠守在迟府却闯不进迟染的房间,空耗下去……肯定赶不上回府拦下水轻的第二次自杀。怪不得前世丘棠忽然远走去当了边陲小县的一个小小县令,一当就是五年,后来小儿子生病那儿治不了,才带着夫郎孩子们回到京城。
迟染了解丘棠。还勉强有的挽回时,她首先会跑来找迟染。若是一切已成定局没的挽回了,她就一个人受着谁也不告诉。
迟染觉得,自己上辈子,是被泼了红艳艳的狗血的——她不知道,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这些就背了个黑锅一辈子没摘!
“水轻,你去倚红阁做什么?”丘棠冷不丁想起这个诡异的疑点。
水轻脸色一白,几欲开口没说出话来,两手却是紧握在了一起。
丘棠一见他如此模样,再大的疑问也不会在这会儿问下去了,暗自愧疚自己说错话刺激到水轻,赶忙补救:
“水轻我不问了,以后再也不问了,你别难过也别当真,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不?”
水轻看一眼她,眼中神色莫名的复杂。丘棠却是发现不了的,她只觉得这水眸一看她心砰砰乱跳再想不得其它。
水轻再开口时已经说的是别的线索:
“那茶水的料不止一种,有化功散。不然我即使神志不清,她也休想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