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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永命在河南南阳地区,被官军程之信击败,负了伤,就把队伍拉到湖北麻城、蕲州一带同刘破天部汇合。
“他娘的程之信,疯狗一样的咬爷爷。”
田永命大骂。
以往的手段不好使了,以前只要官兵剿的狠,贼寇就投降,官府收拢安置,要不了多久又复判。
如是数次,很多官兵也懒得再打,只要贼寇们上道,在逃亡的路上“掉落”些财物,大家睁只眼闭只眼。
“程狗破坏规矩,其他狗官不管管他?”
其余贼首纷纷骂他,刘破天还一脸的委屈,觉得程之信年轻,不懂遵守默契。
“河南呆不住了,到处都是官兵,咱们得突围出去。”
能活到现在的贼首,没有一个庸人。
一部分铁了心的归顺周军,反过来打他们,一部分死了,剩下的一部分就是他们这种。
虽然形势危急,但没人慌张,更没人怕死。
“走安陆。”
有贼首提议道。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有熟悉附近地形的贼首提议道,既然要突围,安陆是最好的突破口。
说干就干。
众贼首当天就往安陆方向逃窜。
到了今日的地步,跑得慢的叛军早已被消灭,剩下的都是逃跑能力强悍的人。
跑得快就是本事,就是精兵的底子。
少部分乱军被官兵困住,大部分人顺利经过安陆抵达了承天、襄阳地区。
五省军务总督周豫昌,又派使者入流民军大营招降。
并调度固原总兵刘明先、临洮总兵曹大旺、锦州参将程之信、延绥总兵王洪、宁夏总兵李坚等围困田永命部。
使者是一名生员卢鼎,是田永命的老乡。
刚开始造反的时候,朝廷摸不清众贼首的底细,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军投降,名气大的几个贼首藏不住真名,漏了个底朝天。
田永命很热情的招待了老乡,并痛快的表示愿意诏安。
然后转头请了刘破天来吃酒,刘破天没有防备,酒过三巡,一人进来给了田永命个眼神。
田永命领会后,语气一变,直截了当告诉刘破天。
“老伙计,一山不容二虎,谷城太小,养不活两头老虎,所以……”田永命故意拉长了声音。
都是人精,刘破天脸色大变,恨恨的看向田永命。
“你要杀我?”
田永命摇了摇头,他倒是想吞并田永命,但这事不能做,名声不能坏。
他有时候很嫉妒龙在前。
两人并肩作战不少,到了现在,两人在义军中已经是名气最大的几支。
龙在前从来没有投降过,走的是最难的路,打的是最难的仗。
但这家伙竟然活了下来,那可就了不得了,流民军多如牛毛,但任谁提起新王,皆是翘起大拇指。
这等人连官兵都佩服。
田永命心高气傲,不认为自己能力比龙在前要差,认为自己的路子才是对的。
审时度势,方为上策。
谷城是个好地方,适合让兄弟们休养片刻,但是刘破天名气大,会影响自己的威信。
但自己又不能杀他,杀了他,那自己就成了小人,背信负义名声,谁都不会支持自己。
田永命笑着拉住刘破天。
“我怎么会杀我的兄弟?勿忧,你的兄弟们已经被我恭送出城,在城外等你。”
刘破天明白了田永命的用意,也不再废话。
“你好得很,以后各安天命吧。”
田永命让人送刘破天出城。
刘破天在城外与兄弟们汇合,有人不服,提出攻打谷城,刘破天摇了摇头,带着兄弟们离开。
顺利驱逐了刘破天,田永命贴出告示。
“本营志在匡乱,已逐乱军远遁。今欲释甲归朝,并不伤害百姓……”
同时,拘集当地乡绅耆老为他具结作保,要求周廷廷同意招安。
老规矩。
田永命把多年从大户搜刮的金银珠宝,毫不栗色全部拿去送给了五省军务总督周豫昌。
周豫昌大悦。
周军缺饷,有了这许多的金银,他也不用再为此头疼,至于犒赏,他顾不上了。
于是向朝廷建议招抚田永命,并派人监其军。
“地方大户捧昌檄招抚,其述贼乞抚之词,不曰‘解散归农’,而曰‘愿带马兵七千、步兵三千合万众以剿贼自赎’。”
……
京城。
金江镇的大动作吓坏了所有人。
十余万大军西征漠南,几个月的时间就大获全胜,整个九边都陷入了危险。
朝廷花费重金,以辽西,山海关,天津,登州,莱州建立的防线,成为了虚设。
有人弹劾忠顺王,这是文官。
有人建议赏赐平辽侯王爵,以安抚其人,这是勋贵,背后的推手是王子腾,算是他变相的为其妹求饶。
而且按照法理,王夫人才是平辽侯的岳母,哪里有女婿杀岳母的道理。
有人建议,不应该再把精力放在乱民身上,以招抚为主,尽快平息这场内战,集中力量应对平辽侯。
兵部尚书提出了担忧。
“田永命是大贼,会不会真心投降?弄不好养虎贻患啊。”
朝廷近些年来,有威望的老臣尽去,没有了足够威望的阁老,下面的官员们意见不合。
“乱民之弊不在军,而在粮。”
“没有粮食赈灾,乱民犹如野草,生生不息,永不止歇,杀了田永命,还有李永命,王永命。”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难看,两鬓竟然斑白。
他自问自己亲政以来从无懈怠,可惜诸事不断,让他精疲力尽,满腔的愤恨。
多少皇帝不如自己,而自己勤政爱民,为何落得如此境地,老天何其不公也。
乱民的事,他真的累了。
一次又一次,每次的好消息最后都变成坏消息,再坚韧的人也受不起反复。
希望一次次变成失望,他已经看透了官员们,不再信任官员们。
放眼大殿,嘴角露出鄙视。
“招了吧。”
他灰心的说道。
周豫昌上书说胜利就在眼前,他不信。
因为太多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结果每次都在骗他,等来的永远是坏消息。
这种让人无力的感觉,令他恨不得亲手提刀杀人。
但是他不能。
他是皇帝,他不能亲自杀人。
至于平辽侯。
皇帝对此人也累了。
幻想过,期盼过,失望过,高兴过,兴奋过,自豪过,愤恨过,痛骂过……
见皇上心情不好,大臣们不敢多言。
兵部尚书谨慎的说道,“让田永命先袭杀龙在前和刘破天,才许招安,否则趁此机会厉兵剿杀”
皇帝拒绝。
他怕。
怕这封诏书下去,等来的不是好消息。
因为一直都是如此,他对官员们不再信任。
“岂有他来投降,便说一味剿杀之理?”
随着皇帝的话,对于此事尘埃落定,朝廷命周豫昌旧地安置。
不久。
地方上的官员,造报了三本招抚田永命部的花名册。
“内归农解散一万八千一百三十五人,精兵一万一千名。”
“田永命安营于谷城外十五里的白沙洲,造房数百间,买地种麦,与民间两平贸易。”
“永命在谷城每一城门各派士卒数十名,表面上说是‘备他盗出入。’实际上是监视地方的行动。”
朝廷收到地方的报告,在招抚田永命的问题上议论纷纷。
现在方策已定。
安抚为主,尽快平息乱民,抽出力量应对金江镇。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吴文华上言:“抚贼一事,亦难深信。这田永命在谷城县有数万人,造房子种田,还该散遣才是。”
担任过河南巡抚的吴文华,看到了危险。
只可惜。
随着他的恩师刘一儒的离去,他的话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准确的说,大臣们都看出了皇帝的心意。
皇帝不愿意节外生枝。
果不其然。
皇帝批复道:“造房种田,正是招抚好处,又要散遣往那里去?”
……
前任登莱巡抚,如今在京城闲赋的韩昊,闻听朝堂的消息,向朋友们发出感叹。
“圣人着意维持抚局,真是情见于词了。”
一旁的陆仲恒闻言冷笑。
此时的陆仲恒,再也没了当年的意气奋发,当年的朝堂新星,已然黯淡无光。
这位庶吉士以前被捧得有多高,今日摔的就有多重。
“照我看来,一个杀字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陆仲恒极端的说道。
他的恩师璠皓是太上皇的人,被罢职喝令归乡,加上前前前阁老翰林学士刘一儒,这位皇上的太子太傅,打压他们这一系的人。
虽然刘一儒也归乡多年,但是陆仲恒再也爬不起来。
所以他变了,变得不在意仁德。
破罐子破摔,什么话都敢说。
“把流民杀光,让乱军没有了来源,还能成什么气候。”
闻言,韩昊脸色不快。
作为辽东人,他接受不了这种说话,作为道学之人,他同样反感这种话。
陆仲恒此言,和老奴何异?
那不是人,是畜生。
张云承见韩昊脸色不对,连忙插话转移话题,陆仲恒也知道不该在韩昊面前如此说,也立刻住口。
他们这个小圈子,原来的核心是陆仲恒,现在变成了韩昊。
除了韩昊性格稳重,还有他和平辽侯的关系。
不过却没有人提出去投靠平辽侯。
张云承当年随贾雨村去辽东复建辽东都司,加上和京城陈德言的关系,自问有资格去金江镇求一份前程。
但是他不愿。
金州的新学,他有所耳闻,作为道学的学生,哪怕是他也有点反感平辽侯。
圣人学说,如何容的轻动。
韩昊默默自饮一杯。
至今不愿意回老家,因为他不愿意面对唐清安。
京城的生员们口诛笔伐金州的新学,他虽然不参与,但他也不会去投靠旧友。
金州的海贸,韩昊不陌生,金陵已然有了不少的传教士。
作为学者,他是喜欢接触知识的,有他的认知。
所谓的西方国家,在他看来就是愚昧的国度,残暴无人性。
勋贵们竟然对百姓们享有“初夜权”。
哪怕到了今时今日,西方的百姓需要花钱从勋贵们手中赎回“初夜权”。
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道学孜孜不倦,世代传习,从“仁”“礼”“忠恕”“中庸”到“仁义”“礼治”“性本恶”,扩充为“仁政”“民本”和“性善论”。
道学不断的进步。
亘古不变的目的,就是为了在皇权之下,尽最大的可能保护百姓们的利益。
人们以德为荣,孜孜不倦的助长此风。
没有了这层束缚,国内的勋贵和西方的勋贵将是一个德性。
所以圣学是不容轻动的。
更容不得勋贵来动。
韩昊不认为平辽侯会虐待百姓,但是不能由他来开这个头,让后世的勋贵有样学样。
道统之争。
唐清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杀人容易,人心难治,你的志向不是天下太平吗。
韩昊大醉。
~~~~~~
田永命彻底安定。
在等待受抚的半年里,他在湖北上津县元真观避暑时,修葺了关庙,重塑了关羽的神象,还撰写了一通记文勒石为碑。
“焚戮良民非本心之所愿,实天意之所迫。亦知同居率土,开州开县,有干理法,无奈天意如此,实不我由。如黄巢往事,劫数固亦莫之为而为也。”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
田永命学不来龙在前,手里当然有无辜百姓的性命,但是他也会后悔。
在这半年安宁的时光里,他内心动摇。
如果。
就这样也不错。
……
田永命的归降,意义重大。
他在流民军中的威望太高,受他的影响,很多人出来投降。
刘破天带着老兄弟们,在随州投降了官府。他原是庠生出身,名声虽然不如龙在前和田永命,但也是出名的头目。
但是传统的道学思想,却象无形的绳索一样羁绊着他。
他的投降是奉其母之命,投降时顿首曰:“愚民陷不义,蒙周府湔拭更生,愿悉其众上幕府军簿,身入麾下,尽死力。”
和田永命不同。
他是真心的投降,不愿意在霍乱地方。
甘心遵守地方的调令,围剿其余的流民军。
他的部下十四哨共五六万人,愿意跟着他投降的只有五千人。
接连两个大首领投降,带动了周边的混十万、整十万、十反王、托天王、小秦王、过天星、紫微星,射塌天、一字王六部等等头目投降。
但是更多的人不愿意投降。
大多数老贼和朝廷有血海深仇,宁愿战死最后一刻,也不愿苟活。
刘破天手下的老兄弟,九成的人马选择离开了他,可见当下的人心,连他都是如此,其余的头目更是众叛亲离。
但是蛇无头不行。
在不可计数的老贼们,内心茫然的时刻,新王出山的消息传开了。
人们犹如盼来了救星。
这一年。
灾荒是特别严重的,北边的蒙古是湖里的鸭子,遭灾的时候,他们最先知道,没有道理他们遭了灾,天灾就止步草原。
几乎遍及全国的灾害,不少地方竟至于颗粒无收,饥民大批死亡。
除了今年气候恶劣,连续几个月干旱、蝗虫为害以外,还有官府的积弊,朝廷的征收,繁重的税赋等等。
新王出,天下平。
这句歌谣犹如秋风一样,传遍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