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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奏折中,展东禄这样形容这场大水:“漫流泛滥,阔可百余里。深者灭顶,浅者亦及马背。极目所及,滔滔茫茫。”
白彦虎的这一手,大大出乎展东禄、刘锦棠的意料,并给西征大军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
第一,大大迟滞了西征大军的进军速度,尤其是炮兵,几乎无法行动。而洪泛区过于广阔,轩军的工兵亦无以施其计。
第二,也是更加严重的,这场大水,冲走了大部分的辎重粮秣,西征大军本来军粮充足,转瞬之间,就面临缺粮的窘境了。
未见敌踪,未发一枪,就遭受如此严重的损失,轩军建军以来,从未受此大挫,真正是奇耻大辱!
但是,没有时间给展东禄捶胸顿足、自怨自艾了。
摆在眼前的局势,非常紧急。
白彦虎胁裹百姓同行的目的,是很明显的:到了库车,攻打库车城的时候,他要把这批百姓摆在前头,逼迫他们打头阵。
这是十分恶毒而有效的手段。
喀喇沙尔的百姓,对于白彦虎来说,纯属炮灰,死多少都不会放在心上,攻城的时候,回人和浩罕人,必在后全力驱赶,不留任何余地。
对于守卫库车的民团来说,这批百姓,同宗、同族,面对衣衫褴露、蓬头垢面、哭天喊地的同胞——里面还有许多老幼妇孺,民团是很难下的去死手的,十有八九,士气就此崩溃,库车城随之失陷。
但是,明知库车情况紧迫,官军却无法衔枚急追——洪水泛滥,行动困难,尚再其次,关键是军粮不足!
西征大军进军新疆之前,就定下了“缓进急攻”的铁律,任何时候,部队都不许远离粮道——在新疆这种地方,一旦失去了后勤补给,纵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战自溃的了!
当然,可从后方的托克逊等地进行补给,但是,目下,喀喇沙尔一片泽国,四周道路断绝,短时间之内,运送辎重的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待洪水退去,道路恢复,军粮运上来了,黄花菜也凉了——库车已经丢了!
库车丢了,还打的下来,城池、土地是丢不掉的;可是,库车的百姓,必定大受荼毒!
库车不比他处,南八城之中,库车是迄今为止唯一正式竖起义旗、举城重归于朝廷的,叛匪对于库车的报复,必定分外残酷。
想到自己身为朝廷统兵大员,却不能给反正的义民以支持和保护,任由他们遭受叛匪屠戮,展东禄的眼睛都红了!
不,不,我不能乱了方寸!
展东禄努力收摄心神,很快,他就想到了这么一个事实:
喀喇沙尔水草丰茂,膏腴富庶,犹在乌鲁木齐和吐鲁番之上,大户人家,都有存粮;阿古柏、海古拉经营喀喇沙尔,非一日之功,也必定窖藏了相当数量的粮食。
这些粮食,白彦虎仓促之间,绝不可能都带走的;喀喇沙尔只经大水,未经大火,这些粮食——
一念及此,展东禄立即下令:进城之后,掘地三尺,把粮食给我找出来!
展东禄派出人手,堵塞决口,勘察形势,然后,率军进入喀喇沙尔城。
他在奏折中报告,此时的喀喇沙尔城,“水深数尺,官署民舍,空空如也。所有维民,均被白逆迫胁随行,间有存者,隐匿山谷,不敢出也。”
正在感叹,好消息来了:发现了叛匪存粮的仓库!
展东禄大喜,根本就不必“掘地三尺”——进城迄今,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经过点算,叛匪窖藏的粮食,竟然有数十万斤之多!
好,不必挨家挨户的去搜“大户人家”的存粮了!
上上下下,正在兴高采烈,卫兵来报,旧土尔扈特南路台吉、和硕特中路台吉求见克帅。
展东禄立即传见。
展东禄字“克庵”,此时的他,已被称为“克帅”了。
喀喇沙尔境内,有两支蒙古人聚落,一支是旧土尔扈特南路四旗,一支是和硕特中路三旗。
其中,旧土尔扈特南路四旗,乃是当年历经千难万险、百死余生、从俄国回归中国的土尔扈特汗渥巴锡的后裔,高宗分回归的土尔扈特为新、旧两部,旧土尔扈特,由渥巴锡统领,分东西南北四路,共十旗;新土尔扈特,由另一首领舍楞统领,分二旗。
新、旧土尔扈特的牧地,都安置在新疆境内。
新疆乱起,蒙古人坚决不肯附逆,他们对各割据政权的基本态度是:要我们缴纳一定数量的赋税,可以;但是,要我们加入你们的军队,对抗朝廷,绝对不可以。
如果彼此不能井水不犯河水,那就只好以死相拼了。
割据政权的草头王们,对蒙古人的战力,还是颇为忌惮的,既然你肯缴纳赋税,我也就不以为甚,数年来,双方基本维持着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因此,白彦虎西窜,并没有想过去打蒙古人的主意,他裹挟的,都是维吾尔人。
两位蒙古台吉,见了展东禄,都十分激动,都说,日夜盼望王师,王师真的来了!白逆罪大恶极,他开掘开都河,水淹喀喇沙尔,自然是为了迟滞朝廷大军的行动,嗯,我们的牧民,晓得几条水浅的小路,可能可以轻装泅渡,请克帅看一看,这个,对大军的行动,是否有所助益?
自然有所助益!
展东禄一面对两位台吉温言抚慰,一面传令工兵连,由蒙古台吉的部下带路,前去相关渡口实地侦测。
同时,他下令,将缴获的部分粮食,分给“蒙古兄弟”,两位台吉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展东禄请蒙古二部,协助官军,招徕、安抚难民,两位台吉自然一口应允。
不久之后,工兵回报,蒙古人指认的几个渡口,条件都相当不错,或搭桥,或泅渡,都可顺利过河。
展东禄传令,立即赶制干粮,今日略事休整,明日一早,渡河追击白逆!
第二天早上,出发之前,接到了刘锦棠的报告,库尔勒的情形,和喀喇沙尔大致仿佛,“沿途民舍均已烧毁,亦无居民。”官军进入库尔勒,“则空城一座,满目疮痍,余烬未绝,不见人踪。”
库尔勒被水,不如喀喇沙尔之严重,但是,被火却比喀喇沙尔严重的多,因此,刘锦棠的运气,不如展东禄好,没有找到可以食用的粮食,只能等喀喇沙尔这边儿的接济,暂时无法继续进军。
展东禄和刘锦棠约定,追击白彦虎,暂由轩军独任其事,待喀喇沙尔的干粮运到库尔勒了,老湘军再间道赶上来。
在蒙古人的协助下,轩军在水浅之处,减装轻骑,乱流而渡。
“减装轻骑”的意思是,炮兵留在后头,暂时跟不上来了。
不过,没过多久,轩军的侦骑,就赶上了白彦虎的后卫部队,发现叛匪胁裹大批百姓随行,行动非常缓慢,计算时间和路程,未入库车境内,就会被轩军主力赶上。
展东禄得报,放下心来,库车是不必担心的了,但同时他也发现,这个仗,其实并不好打。
叛匪的战力并不足虑,可虑的是:第一,不能正面对阵,不然,叛匪必然逼胁裹的百姓,摆在阵前,充当“人肉盾牌”;第二,即便避免了第一点,枪声四起,弹矢如雨,乱军之中,百姓们惊慌走避,很可能自相践踏,死伤惨重。
如果展东禄不顾这些百姓的死活,这个仗,自然好打,可是,如此一来,又如何算得上“救民水火”、“解民倒悬”的“王师”?
出京之前,关卓凡就一再叮嘱,新疆的局面,较之陕甘,颇不相同,咱们在陕甘,有一套做法;在新疆,得有另一套做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