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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此,声音稍顿,十五将独目望向苏景:“月上天根基浅薄,远远比不得中土世上诸多仙山灵谷,但...也有几道粗浅修法,只在明月信徒间流传、修行的。”
一边说话,十五双手各自捏了一个古怪手印:“浅薄之术,不值一提,十五造次了,诸君见谅。”言罢闭目片刻心咒行转,口中轻轻呼喝两字:“悬顶。”左手手印向着东南方向遥遥一扣,三息过后身躯伏低右手印向古城地面用力按下。
旋即,干燥大漠、荒凉古城中,浓浓湿气扑面而来,层层水花自干燥沙地下不断涌动、溢出...就那么一下子,众人所在百里方圆沙漠,化作沙水浑浊的‘粘稠’湿沼。
莫名其妙,水从何来?
十五尊者收法敛势:“西南婵州红线城东三百里外悬顶山,山中水汽尽丧已化砂砾岩地,悬顶山之水,尽在于此。诸位放心,山中水、木中水皆挪移至此,但我未动鸟兽体血,更不层伤人。”十五指了指地面。之后又对身后教众道:“穆先生,还请你辛苦一趟,即刻去往悬顶山,附近有樵民猎户靠山吃饭,金银补偿必不可少。”
动咒掐诀,心念一转便抽一山水,穿透万里遥远、润身边沙漠。
悬顶山远在西南,除非附近修宗,否则谁能立刻分辨真假......又怎么可能有假,这种随时能被戳穿的谎话,小孩子也不会说。何况十五尊者。
见过十五演法,场内场外众多修家无一例外。全都大吃一惊!能在百年内将一座‘月上天’宗办得风生水起颇具规模,足见十五能力不凡,即便少人见过她出手争斗,也不难猜出此人修为不凡。别的不提,单说她手下的四方巡使,个个都是十二境大修,手下已然如此了得,宗主又岂会差劲。
可即便知道她凶猛。仍未能想到她居然如此了得。
不等别人开口,五长罗汉就已大声喝彩:“尊者了不起的法术!这要是哪个不长眼睛光膀子的大胡子匪类敢和咱们月上天为难,尊者动动心念,登时抽干他全身鲜血!”其实又何止‘匪类’,哪家门宗惹恼了十五,她一动法干脆‘抽干’对头的山,敌人老巢连根拔起!
喝彩一起。众人只觉啼笑皆非,人家要揭你画皮,你反来还为人家喝彩。这得是多没心没肺的‘和尚’。不过也因啼笑皆非,十五这一道‘涸悬顶泽沙漠’法术的可怕感觉也被冲淡不少。
对十五的法术苏景无动于衷,反倒是身边三剑神情有异,被他看在了眼中:“怎了?”
“弟子既是西南人。家人常住婵州红线城,千年前先祖都主于悬顶山山中。”三剑声音低沉。
十五尊者一笑接口:“小友放心,那山遭我法术所侵,但一虫一鸟,一人一兽都不曾损丧。都活得好好的。”
人没事,可山没了。那山里有先民遗迹,有信仰有图腾...是故乡!
拍了拍三剑肩膀,示意他放松心情,苏景望向十五:“尊者的功课做得充足,在我意料之外。”
这沙漠外围,西北塞上也不是没有山,再向西去两千里后干脆就是汪洋大海,近处就有山、有海,十五却舍近求远,偏偏选了三剑先祖家乡‘西南悬顶’施法,这又怎可能是巧合。
显露法术,更为示威。
至于‘离山三剑’,同门或相熟朋友间的玩笑称呼,蚕健在离山和其他内门弟子也没太多区别,年轻弟子、未成气候,说一句‘名不见经传’也不算夸张,但即便如此,十五竟能得知他故乡何在,这不是功课又是什么。
“也不是刻意追查,十五立志月光普照,为传教方便,对修行弟子会多加些留意。”对苏景之问十五尊者一言带过,但也等若承认了她知道悬顶山是什么地方。
苏景不置可否,反问:“尊者说完了?”
“说的差不多了,可还想再啰嗦一句...久闻离山水行法术卓绝...其实月落人间时,多在水中,是以月上天宗内传承修法,也有许多水法。”
苏景点点头:“看出来了。”
抽水、搬水、润水,十五施展的法术本就为顶顶上乘的水行法术。
又是请来各宗修家观镜、又是演法又是啰嗦,到得现在终告段落,十五暂时收声了,她要说的意思已然再明白不过。
......
修童入山,修至半途改投他宗,这样的情形在中土世界、至少汉家东土算不得太罕见,对这种事,不同门宗态度不同,只看各家的门规上怎样说了,严苛的或会在弟子改宗前先废去远来的修为,宽容的只是收回门中法器留他原来本事,当然也有活进死出永不许该宗的教门。
离山就曾有过几次先例,资质优秀的小僮儿,被山中前辈引入门宗,可是修行几年过后,师父发现徒弟心中藏了一道与生俱来的佛家禅光,那也没什么可说,强留下来修道前途有限,不如送去弥天台,能够成就一番真修行。
带艺投师,只要前后两头的师父都同意就无妨,这是一回事;可一宗弟子乔装改扮、潜入另一宗去偷学法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大忌讳!
天下皆知,三尸是苏景的人,苏景是离山弟子,三尸当然也脱不了干系,他们都是离山的人。
离山人,改头换面隐藏身份,混入月上天。除了偷师学艺还能有其他什么解释。
事情本还有一重解释不通之处:离山是怎样的门宗,若他自认水法第二,天下各宗谁敢认‘水中冠绝’?月上天又算得什么了不起的门宗,有何不凡之处值得离山派人去偷学他们的本领。大财主跑去佃户人家偷钱。几人会信。
但十五演法,山水听令。堵住了这个窟窿。她的本领确实了得,这一道枯山调水之法,试问天下能有几人为之。何况她还完成的如此轻松,全不见她有丝毫吃力模样。
“偷师盗艺,放之四海皆为大忌,”十五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月上天与别家宗门有些区别,宗内传承的那几道粗陋修法,虽也珍惜重视。但真要被外门人物取走了,我们不会大动干戈。只要盗法之人行用得法,不去为非作歹,那就不追究了。只是十五想不明白:离山高人来我宗盗法,能偷走算贼人好手段,盗不走是我宗门侥幸...为何还要勾连天魔宗高人,必杀我宗内西钩巡视。是为给我月上天一个下马威。还是西钩巡视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这女子言辞厉害,短短两句话,又把今天的争执给裹了进来,且她不去理顺盗法、杀人两件事究竟有何联系,直接反问离山。而但凡心中有些沟壑的,顺着她的话想下来。也能猜出一种可能...莫不是肖婆婆怀疑了五长和尚的身份?
“十五区区女子,于此世上无师无祖,虽也算得一宗之长,但宗内皆为月下人,皆为我手足兄弟。十五只怕对他们照顾稍有不周,从不敢请他们来动手行法来助我做什么。无奈之下才发动月镜。请动诸位前辈仙目入此间,见证一个公道。”
十五的话说完,一个声音自天顶高处传来:“十五尊者想要的‘公道’是怎样?”
剑声穿空,万里法声,问话者,今日离山剑宗三大掌宗长老之一,滇壶峰虞长老。
十五应道:“我所求,不伤和气,不动干戈,今日事情就此作罢,三位矮仙尊随苏先生归宗去;肖婆婆再无人来做刁难,月上天继续西行、赶赴西海之滨做拜月大典。离山诸位仙家若有兴致,七日后可透镜观礼,十五不胜荣幸。”
和和气气收场再好不过......可就算抛开戚东来会不会听苏景相劝,此事就这样作罢,离山盗艺之事坐实,三剑古族山乡被毁自认倒霉。
虞长老呵呵笑道:“我宗苏师叔在场,没有老朽置喙余地。尊者的公道,就向我家师叔去说吧...好叫尊者知晓:苏景点头,即为离山点头;苏景拔剑,即为离山拔剑。”
声音和和气气,就连‘拔剑’两字都说得和蔼十足。言罢法声散去,虞长老传音过来只是摆明离山的态度:今日此间,苏景做主。至于小师叔是闯祸、是胡闹还是惹出天下不耻和咒骂,所有后果离山都接着。
中土人间何止天魔一宗护短,离山也不例外。但差别在于:前者不问道理只看亲疏,哪怕此人十恶不赦,也只有空来山能处置,外人动他一根头发,和拆了空来山的门匾全无区别;后者则是‘信任’,看道理也看亲疏,离山信苏景能占住道理。
十五独目一转,望苏景:“苏先生怎么说?”
苏先生还没说话,五长罗汉就抢先开口,摇头晃脑:“我不是三尸,我不跟苏景走,我将我心向明月,笃信明月,五长虔诚。我得去西海对月亮磕头去。”
十五摇头:“事到如今,三位仙尊还要强撑口舌么?”
五长罗汉双手合十,他胳膊短,合十的时候一直都有些吃力,须得缩胸耸肩:“经传: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仙子以为看透了,其实你看错了,你要是真看透了,就见到如来佛祖了。未见佛祖,那肯定就是看错了。”
这算是什么辩解,用佛偈耍无赖么。十五尊者失笑,掐指做印,但印成后未曾落下:“十五修为浅薄,可自问,破去三位仙尊的画皮之术还做得来,只是动法难看,求请三位仙尊慈悲,莫再戏弄了。”
“经传: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五长罗汉再摇头:“这句佛法,前半句说的是,罗汉就是罗汉;后半句说的是,罗汉剥了皮之后也是剥了皮的罗汉。十五尊者,太执着必受其苦,放下吧,放下吧...诶,你别动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