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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斜眼看着李泰。
什么叫“从来不说人话”?偶尔不说人话好不好?大部分时候还是很真诚的。
若不是抽王爷可能会有麻烦,李素真想一巴掌甩过去,让这个大胖子清醒清醒。
所以说,主要是大家不太熟,人为什么都渴望交朋友?就是因为交到朋友后能够尽情释放心中的恶魔,想抽的时候一巴掌甩过去,不必假模假样的客气。
“殿下恕罪,臣向来小心谨慎,有些话不能不说在前面,若无法解惑,心中终究有个疙瘩,殿下与我的合作难免会互相猜疑,所以趁着合作之前,咱们把所有的疑问都解决,合作起来彼此心无芥蒂,殿下觉得呢?”
李泰闻言脸色稍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在长安多年,又是皇子身份,偌大的长安城里怎么可能没有耳目?有些人自以为做事天知地知,却也瞒不过我。”
李素恍然。
没错,李世民生的十几个皇子,除了李治外,基本没有好东西,都不是简单角色,尤其是李承乾李泰这些有希望夺嫡的皇子,更是不简单,麾下不仅笼络了一大批幕僚谋士和中层将领,想必也各有各的情报网络,跟他们的情报网络相比,王直那点势力委实不够看了。
想追查一桩长安东市发生的凶杀案,对这些皇子来说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
李泰很有诚意,很懂得“欲取先予”的道理,为了与李素达成合作,李泰竹筒倒豆子把他所知道的全说了,很痛快很干脆。
不得不说,李素对他的举动很有好感,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愉悦,彼此不需要太多废话,首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再想想自己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两相利弊权衡之下,合作或是不合作,很容易抉择。
然而,直到此刻,李素还是对李泰所说的一切持保留态度。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并不傻,不可能别人说什么自己就全信了。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运气好的话,一辈子庸碌无为到老,运气不好的话,活到一半就会稀里糊涂被人种进土里。
李泰不知道此刻李素心中所思,该说的都说完后,李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幕后主使也锁定,剩下的,便是李素的选择了。
是选择忍气吞声揭过此事,还是狠狠报复回去,全在李素的一念之间。
李泰比李素更焦急,若论仇恨,他与太子的仇恨深得多,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明眼人都知道,李承乾和李泰无论谁继承皇位,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对方,当年的仇恨,未来的现实,他们都绝不容许对方活下去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李泰拉李素合作的心情,比李素本人要急切得多,除掉李承乾,他李泰就是独一无二的皇位继承人,李世民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大殿很安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李泰肥脸上堆满了笑,神情不慌不忙,可眼里却不时闪过一丝焦躁之色。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多年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住!
李素面无表情,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很干净,白里透红,泛出健康的光泽,指甲修剪得很短,每一个毛细孔都是那么的洁白晶莹,像上天精心打造的杰作。
不知等了多久,李素忽然抬起头,朝他一笑。
“殿下,今日恕我无法给你答复,先小人后君子,殿下今日所说的一切,我需要验证过后才能决定,毕竟咱们要干的,……是一桩大事,足以震惊朝堂,撼动天下的大事!”
李泰涵养不错,闻言也不失望,反倒露出赞赏之色。
“子正兄行事果然小心谨慎,难怪年少便已名动天下,确有不凡之处,此事本该徐徐图之,我不急,等你证实之后,泰再与兄开怀一醉,如何?”
李素笑着起身,行礼:“素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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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李承乾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所谓“太子”,其地位应该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可李承乾并未觉得自己的地位有多高,尤其是经过去年刺杀李道正之事后,李世民忽然就对他寒心了。
做下如此恶劣的事,李世民把他抽个半死也不过分,可令他忐忑的是,父皇居然一个字都没说,不打也不骂,甚至连面都不愿见。
随后宫里传出重赏李泰的消息,不仅增加了李泰的仪仗规模,而且还允李泰弘文馆讲学。
这个信号太明显,太强烈了,李承乾打从心底里感到惶恐,害怕。
从出生到现在,李承乾的命运已注定,不是尊崇之极,便是命丧黄泉,没有第三条路走,太子若能顺利当到李世民驾崩,他继承皇位自然是天经地义,若太子之位被废黜,换了李泰当太子,李承乾的命必然保不住了,李泰即位后不会容许他这个仇人活下去的,什么君臣义,什么兄弟情,在敏感的皇位归属问题上,全是可笑至极的幻象。
半年未见过父皇了,每次在殿外求见,过不了多久,宦官便扔出冷冷的一句话:“陛下贵体欠安,着太子殿下回东宫读书向学,不可懈怠。”
半年来,李承乾每天的心情都在煎熬中度过,父皇的冷漠,兄弟的咄咄相逼,朝堂和民间越来越不利的传言,李承乾几乎快崩溃了。
年初,大唐四道雪灾,数十万难民涌向长安,李承乾当时心中暗喜,历朝历代的规矩,国有大灾,太子须代天子巡幸安抚万民,一来代表皇室收抚民心,二来无形中竖立太子的威望,为将来登基打下良好的声望基础。
可是令李承乾绝望的是,长安城外数十万难民聚集,父皇和三省六部忙疯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连接几道圣旨,着令其代朝廷出面安抚难民,可是,李世民却偏偏没想到他这个太子,大家一团忙乱心急如焚时,李承乾却仍在东宫内终日幽闭,不知年岁。
受此打击之后,李承乾心态也渐渐变化了,朝着更暴戾更残虐的方向扭曲,终日纵情声色歌舞,饮酒作乐,兴起时甚至虐杀宫人以娱己,心中有种不计后果放纵的快感,典型的自暴自弃。
可惜的是,东宫并非他李承乾的后花园,除了侍侯他的宫人宦官之外,东宫还有许多属官,少詹事,左右庶子,教授师傅等等,他们的存在,令李承乾不得不稍敛放纵。
今日李承乾又醉了。
从开春到现在,李承乾基本每日都大醉一场,太子殿下就算喝酒,也喝得非常有格调,酒宴必有各色美女歌舞助兴,左拥右抱欢谑声色,直到最后醉到一头栽倒,这一日便算过去了。
此刻的李承乾已喝得有点多了。
身着素色长衫,面若冠玉的称心眉头轻蹙,幽幽地注视着他,见李承乾已摇摇晃晃,称心终于忍不住劝道:“殿下今日已尽兴了,不如罢宴歇息可否?”
李承乾醉眼通红,闻言哈哈一笑,长臂一伸,便将称心搂进怀里,笑道:“吾为一国储君,当纵横天下,万邦望尘拜服,世间诸事,孰不可为,弗不可为!为何如今……孤欲多饮几盏酒亦不可得?称心,你向来心思灵慧,你来教孤,此……为何故?”
称心被他搂在怀里,神情却不见以往的娇羞,反而愈发忧虑。
“殿下,奴请殿下奋起,不可自甘沉沦呀,纵使天下人弃了殿下,可殿下不可自弃,您若自弃,还有谁能挽回如今的劣局?”
称心说着,杏眼忽然泛起了泪花,垂下头轻声啜泣起来。
李承乾沉默,忽然叹了口气:“名利,权势,这些东西岂是奋起便可得乎?称心,孤走错了一步,这一步……错得太远了,回不来了,父皇和朝臣亦弃我了,没人能挽回,谁都不能……”
称心急道:“终归有希望的,殿下莫忘了,您是嫡长子,是皇位的不二之选,陛下不可能真的弃你而取魏王泰,当年玄武门时……有了那件事,陛下不可能轻易废长立幼,而招天下人离心,如今陛下对您的冷落,只不过想打磨您的性子而已,只要殿下言行端正,陛下终有重新接纳您的那一天……”
李承乾怔忪片刻,接着大笑:“父皇不会废长立幼?称心,你太小看我的父皇了,他这一生,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连亲生手足都可下手残杀……”
“殿下慎言!”称心大惊,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李承乾一惊,随即马上小心地环顾左右四周,然后松了一口气。
东宫,不是李承乾的东宫,而是李世民的东宫,在这东宫里,不知藏着父皇多少耳目眼线,刚才这番话若被别人听到,那后果简直……
垂头感激地看了称心一眼,李承乾动情地道:“称心,还是你最好,这世上唯你一人真正牵挂我,真正为我着想,我能得你,实是毕生之幸……”
称心扭过头,轻声道:“奴只望殿下不再自弃,纵死亦无憾。”
李承乾紧紧抱住他,失神般呢喃道:“称心,称心,孤只剩你一人了,天下不负我者,亦只有你一人了……”
称心缩在他怀里,白玉般无暇的脸上,两行哀怨愧疚的泪水顺腮而下……
…………
…………
殿内宫灯摇曳,一阵微风伴随着脚步声吹拂而入。
紧紧抱在一起的二人犹不自觉,却听一道炸雷般的暴喝声平空传来。
“媚言惑上的妖孽,老夫今日必杀之!”
李承乾和称心大惊,仿佛被惊醒了春梦,二人直起身,却见东宫少詹事,太子左庶子张玄素一脸怒色,手中拎着一根儿臂粗的木棒,急步朝二人冲来。
“张卿且慢!何故大怒?”李承乾惊道。
张玄素扬起木棒遥指称心,怒道:“殿下沉迷男色,不思向学进取,每日只知纵酒声色,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今竟堕落至斯,臣若不诛杀这妖孽,他日臣必将被陛下与国人唾骂万世!殿下且让开,待臣诛杀此獠后再与殿下谢罪!”
说完张玄素狠狠一棒朝称心头上挥落。
李承乾和称心惊惶避开,三人围着矮桌转起了圈,张玄素的木棒不时挥舞,追赶中难免失了准头,连李承乾都挨了好几下。
“张玄素,你好大胆子!君前失仪,可知罪否!”挨过几下后,李承乾也怒了。
张玄素仰天哈哈大笑:“待殿下他年登得大宝后再说‘君前失仪’的话,如今殿下东宫之位岌岌可危犹不自知,反而终日沉迷酒色,自甘堕落,殿下这般模样,全是你身边那媚上的妖孽所致!臣身为东宫左庶子,罪不可恕,今日便结果了这妖孽,明日在陛下面前一头撞死谢罪便是!”
见张玄素一脸悲愤决绝之色,李承乾不由惊惶万分:“张卿且住!孤知错了还不行么?孤愿振作,孤愿奋起,张卿莫再与称心计较了!”
你追我赶半天,张玄素约莫也累了,手执木棒杵在地上,大口喘息不已。
三人喘了半天,张玄素缓过劲来,指着称心道:“殿下若真心振作,先把这邪媚妖孽逐出东宫,所有豢养的歌伎舞伎也逐出东宫,从此潜心读书,苦学帝王之术,臣愿倾毕生之力助殿下改邪归正,否则,殿下这等模样,臣也不知该如何办了,只能向陛下面禀,请辞东宫左庶子一职。”
一听说要将称心和歌舞伎都逐出东宫,李承乾脸上顿时露出反感之色。
越堕落,越快乐,久已疏懒沉沦的李承乾,心态跟以往已完全不同了,更何况他与称心这几年情谊越来越深,让他把称心逐出东宫,他怎么舍得?
见李承乾脸上生硬的表情,张玄素的心也沉入了谷底,凄然叹了口气,泣道:“殿下……竟欲为了这个妖孽而弃天下,臣夫复何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