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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汝出身大家族，他的庄园远没有王文君的城池宏大，但也是别有一番格局。进去以后，小桥流水，应有尽有，在灯光的映衬下，独具东方美感。我们到达庄园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一点。林奕汝的庄园管家给我们安排了住房，但听说王文君在等我们后，我决定先去拜访。
王文君的住房，附带有一个大厅，大厅周围点满了蜡烛，有哀悼之意。王文君此时坐在大厅中央，她面前是一张轮椅，轮椅上是黄胜，陆管家站在王文君后面侍候着。
此时黄胜仍旧是盖着厚毛衣，只是平时发青的脸色，如今已经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走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王文君正为他念哀悼超度的经文。
几天没见，王文君的白发如雪花般从头顶蔓延开来，甚至有一些凌乱的白发挂在额头上，嘴唇发白，脸色失去了红润的血色。此时看上去，她脸上没有哀伤，却有种淡然，像是看破生死。
看见我背着恬恬进来，竹剑跟在后面，王文君站起来迎接我们。可能因为坐得太久了，站起来有点不稳，我立马上前扶稳她。
“夫人，发生什么事情了？”我问的是黄胜的情况。
王文君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慢慢地叹了口气。
原来昨晚凌晨，暂住在城堡里的刘项羽悄无声息地释放了敏。两人乘着夜色突袭，打伤了前来营救的于全将军，成功挟持了王文君。随后，林奕汝的卫兵进入城堡，绑走了他们。
黄胜为了救王文君，情急之下耗尽了最后的寿命，想重创刘项羽和敏。被同为神使的刘项羽拦下了大部分攻击，最后两人仅受了轻伤。
“胜儿，自他六岁起，我就收养他。他从小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是非分明。我们计划他长大后可以从政，为国为民。两年前，我们意外发现他是神使。从那时候起，他一直在透支生命，协助先生。今年先生遇刺后，情况更是一发不可收。如今想来，是我害了他。”王文君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懊悔失落，没有了往日端庄素雅，运筹帷幄的气质。
我望着黄胜的躯体，微鞠一躬。
悲惨的下场，不过他确实可敬之人，有情有义，有孝心。无论何种境况，都始终不惜生命代价，保卫着王文君。他和王文君的关系，就像是我和恬恬的关系。
要是有一天，恬恬为保护我失去了生命，那种心如死寂的感觉，想想就觉得可怕。黄胜之死，对王文君打击很大吧。
“夫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我问道。
王文君抬头望着我和竹剑，尔后问道：“丫头，你和御海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竹剑一听，脸上泛红晕，没说话。
“夫人你看出来了。”我不禁佩服王文君的眼力，我们才进来一会儿，竹剑站在我身后，由此至终都没说过话。
“哈哈，御海，你们是最近才开始的吧。我之前就猜出个大概了，丫头从来没有用过那样的眼神看一个男人。”
王文君这话让竹剑的脸更红了，差点就想躲起来。我也红着脸，简单地说了一下我们的事情。
“很好，这算了了我一件心事。丫头，我也盼你可以放下刀，做一个幸福的女人。你们俩要好好珍惜，不要耍脾气，人的一生，有一段这样美好的爱情，也是无憾。”王文君叹道。
我们俩认真地点点头。
“钟离复将军是不是已经遇害了？”王文君又问道。
我们把当天的情形简单讲述了一下。
“怪不得，他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可惜了可惜了。”王文君连说两句可惜，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我没说话，等待王文君的决定。
沉寂了许久，王文君才开口。
“御海，创造一个高度自由和民主的社会，是先生一辈子的心愿。为了这个目标，我们耗费了几十年的心血。如今走到这一步，怕是没希望了。”
“夫人，胜利的道路总是蜿蜒曲折的。一次失败并不代表什么。”
“不，这不是一次失败，这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钟离复将军战死，于全将军身受重伤，刘项羽将军变节，胜儿也跟随先生去了。先生留给我的有才有德之人，几乎折损殆尽，连东州军区司令官也投到了对方门下，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现在想来，我不仅没有创造出希望，还连累这么多大才之将，实在罪孽深重。”说完，王文君连续咳嗽了好几声。
“夫人，你别这么说，这怎么能怪你呢？”
“不，御海。林奕汝跟我聊了很久，我也看开了。我们的理想过于梦幻，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做梦，未曾能看清楚现实。一直争权夺利，牺牲了太多人和事，这些年国家动荡，民生不稳，跟我们有着很大关系。”王文君在忏悔着自己的过去。
“夫人决定放弃了？”曾经傲视风云的气概在王文君身上尽数失去，如今她看上去像个刚经历过劫难的白发老妪。我心疼她这幅模样。
“到这个地步了，放弃了，我的先生也不会责怪我吧。御海，你跟竹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不要为了这个事情，把你也搭进来。”
“夫人，我们拼上全部，都会帮你。”竹剑上前跪在王文君面前，眼角浮现泪水。
“傻丫头，我现在没什么遗憾了。时代的发展的势头不在我们这里，我们也抗逆不了，这是天数。你不要再一口一句拼上全部了，你要记住你现在是独立的人格，放弃你们一族的思想，跟御海远走高飞吧。”王文君扶起竹剑，安抚着她的头发。
随后，王文君让我们退下去。
我不清楚王文君是真的放下了，还是战略性假装放下。王文君从前对目标的执着如钢铁般坚硬，不是那般容易被改变的。但此次的变故太大了，换位思考，如果我是王文君，可能也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王文君是否真的放下，其实取决于现实还有没有反抗的机会。如果破釜沉舟，殊死搏斗都无法看到胜利的曙光，以王文君的聪明才智，定不会做无谓的牺牲。我是不相信她是被林奕汝的观点改变了。
创造一个理想的自由社会，可是他们夫妻多年来的追求，不可能到了满头白发的年纪才放下。
但无论如何，如今我也只能静观其变。我敬佩王文君的大志和胸怀，但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让我怀疑她的大业规划是否合适。
种种迹象表明，当下社会不可能任由它自由发展的。
从王文君房间出来后，林奕汝邀请我独自前去他的房间，我把恬恬交给竹剑，便孤身前去。
进入房间后，发现仅有一人坐在桌前喝茶。我警惕地观察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气息。跟竹剑，恬恬相处久后，我虽还没有能够用听觉感知气息，但侦察能力还是增强了许多。
在我身前的是一名年近花甲之年的老人，身高一米六，皮肤黝黑，看起来很健康。林奕汝在西州以雷厉风行而著称，做事果断，在西州人气鼎盛，备受拥戴。
看见我到来，他上下把我打量一遍后，坦然说道：“年轻人不错，三个人就突破了层层包围，击垮了马天纯。”
“林州长既然知道我们杀了马天纯，还敢一个人见我？”我试探道。
“嗯，你当下挟持我，带走王文君，回去后把我杀了，东山再起。这倒是的很好的策略。”林奕汝转而说道，“但你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聪明人都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杀了我，就算顺利拿到了这个国家的政权又如何？你们不可能永远用神使的力量控制议会，也不可能用神使的力量让人民支持你们。”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认可他的话。
“我才是最好的改革者，我可以用最小的损失。御海，给我十年时间，两届总统任期，我可以改变这个国家。”林奕汝眼睛里透露出真诚的眼光。
确实如此，议会如今掌握在他手中。马天纯死后，他便是总统唯一的大热人选了。相对王文君，他确实更容易获得支持，更容易当选总统。而且在他任期下，政权会更趋稳定。
毕竟他是掌握了这个国家实权的人。
能力而言，他对西州建设功绩非凡卓越。以他的能力治理国家，效果定然不差。
如果国家领导人是道选择题，林奕汝这个选项，可能就是所谓的正确答案。比没有真真切切治理国家经验的王文君，契合程度更高。比空有慈悲心肠，正直人品，而政绩一塌糊涂的李文宣总统也更合适。
但我故意为难他：“如果我并不同意你的说法，执意要带走王夫人呢？”
“你想在我和王文君之间再次展开争斗吗？这事情并没有意义，只会造成无端的流血事件。你希望是那样吗？”
“如果是我所愿呢？”
“把我只能接下了，并全力以赴，赢下这场斗争。”稍一沉吟，林奕汝正色道。
不卑不亢，有胆色，有气场，是个坦荡而可敬之人。
至少，不会是卑鄙的小人。
我沉默了许久，仔细考量着眼前的一切。
如果这是一盘棋，似乎已经到了抉择该不该再下的阶段。
抉择的不该是输赢。很明显，赢面并不在王文君这边。
也就是说，这棋局继续下，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嗯，我们愿意和解。”我点点头。
“不仅是和解，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有什么意义？”
“王文君已经选择相信我了，如今也需要你愿意相信我。你是神的使者，神的代言人，代表神的意愿。我希望我的行为，我的改革，我的决心，得到神的认可。”
“那你说说你对这个国家未来的规划。”
“御海，我出生在大家族，我是族长之子。当下月之国出现这种乱状，究其根本是因为大家族插手政治导致的。马天纯就是个例子，他凭着家族的权势，很快就当上了议会议长。他当了二十多年议会议长，又为家族谋求了无数的利益。如此往复，政治经济结合，使得家族地位牢不可破，社会阶层的桎梏坚不可摧，下层人民完全得不到上升的机会。这些年来，月之国，以大家族为基础，形成一个个利益集团。他们在把握着国家经济政治的命脉，如果出现对他们不利的意见，他们就会运用各种手段对付他们。例如这次，马天纯很轻易就煽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暴动。司马誉时代，这种情况一直被压制，虽然司马誉也出身大家族，维护大家族利益，但他独裁揽权，掩盖了底下涌动的暗流。到了凌霄上台，一切都开放，这种情况就完全浮出水面了。”
我点点头，心中有很大的触动。当下情况俨然如此。
大家族的利益捆绑了这个国家的命运。一定程度上，国家已经成为了大家族的傀儡。
“所以必须进行改革，打击家族势力，建立一个以广大下层人民利益为基础的强大的法制中央集权制度，在这个中央集权的基础上，不断完善各种法律，让社会在法律的范围内运行。以月之国当下社会实情而言，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就不可能有稳定的发展。”
“中央集权，它的弊端在于，它能否良好良好运行取决于掌舵人的能力。”我怀疑道。
虽然我同样相信这个国家需要中央集权
“对，所以我需要刘项羽将军。在我之后，用神使的力量找到合适下一个掌舵人，就像盘牙国那样！御海，我敢保证，给我十年时间，我能改变这个国家。只要刘项羽将军活着，接下来几十年，月之国都会有合资格的掌舵人，月之国未来几十年都会迈上快速发展的道路。刘项羽将军是这个计划的重要保障，他为了国家可以背叛凌霄，背叛自己的恩师赵自忠司令，如果我不符合他的要求，他也会背叛我，寻觅新的掌舵人。”
我被他的话折服，他的眼界很广阔，为了国家的未来，他不计较家族得失，不计较个人得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奕汝分析了社会问题，讲论了他未来的计划重点，跟我交流了未来的看法。直到天开始亮了，双方才开始呈现出疲累感。
林奕汝的计划很全面，细节可落实，绝不是仅是一句口号或者精神食粮。
“御海，新的太阳即将在这个国家升起，希望的曙光即将照耀这个国家的大部分角落。我们给予国家子民的，不是一句自由民主的口号，不是虚伪的承诺，而是每天踏实而幸福的简单生活。要是你有心从政，你到我这里，我们一起奋斗。”
“不了，林州长，我没什么志气。这等复杂辛苦的事情，全交给你了。”我是出于信任才这么说的，实诚的林奕汝却以为我调侃他。
“御海，你要是不信任我的话，你可以用你的能力预测一下未来。”
“不，我信任。至于王夫人，你可以放她自由吗？”
“王文君已经跟我承诺过以后都不插手政治，她随时都可以离开，你们也是。”
“你真的不担心我们日后对付你？”我再一次给他抛下疑问。
“这方面我很有自信，只要你们理解当下的时代形势，你们都不会这么做的。况且，我跟王文君目的一致，只是政见不同，还没到生死相斗，必死一方的地步。如果她愿意改变方针，我也是很欢迎她加入的！”
从林奕汝的房间出来，竹剑抱着恬恬，一直在等我。看到我出来后，她才安心。
“楚楚，如果我也支持林奕汝掌权这个国家，你会同意吗？”
“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你要去哪里，我也会支持你。”
我抱紧她，人生得此伴侣，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