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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姝心中的失落,大家都看了出来。
唐玞和有些着急,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话讲,奈何他对茜姝的所知实在太少了,对她的生活、经历、喜好实在全无所闻。
“《月报》似是南边读的多,咱们北边倒还是《品报》卖得多些,张小姐的母亲想必是在南方待的?”允宁吃好了,靠在沙发背上慢悠悠地讲着。
“嗯。”茜姝点点头,又道:“她母亲离婚后便去了上海,听说是与周瘦鹃熟识的,托了他的关系,进了《月报》做编辑,自己也写小说。”
“周瘦鹃?她母亲写什么小说的?难道也是鸳鸯蝴蝶一派的?好没意思呢!”恺福也问道。
“现正连载着的是叫做《牡丹》的小说,你读过没有?”
“我仿佛看到过,故事新编一类的,好像是讲杜丽娘与柳梦梅私奔去留学的故事吧?”恺福忽然想起来。
“倒是时髦。”唐玞和笑道。
“说是带点自传性质的,她母亲结了婚做伴读才去的法国,回来不久便离婚了。我听绾兰讲起过,她说她父亲有烟霞癖,整日躺在烟铺上,除了烧烟什么都不做。”茜姝说道。
大家都十分赞赏,恺福道:“她母亲真是有魄力!”
只有允宁摇着头,颇为叹息地说道:“这倒是可惜了,单学了外国人的皮毛回来,反而累得家破人亡了。”
众人听了他这番从黄土堆里翻出来的古董言论,都讪讪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允宁看了眼大家,却是义正言辞地继续讲说:“原本去国外无非是要学习他们先进的学科和工业技术罢了,结果却落了不少后遗症,总是把外国人那些颠三倒四婚不成婚,家不成家的做法也套用了来,岂不是可笑?”
这似乎又要引发一场辩论了,可惜其余三人都不愿做无用空谈的书生,各自陷入了沉默之中。
只是虽然三个人都不讲话,心思却各有不同。
恺福自然是担心言多必失,怕不小心吐露真言,坏了自己的大计。
玞和则是实实在在地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乎怎么同茜姝套近乎,因此也闭了嘴,想等着听听茜姝的高见。
然而,茜姝却更怕自己落下一个乱讲是非的名声,毕竟自己与陈允宁并不熟络,而且恺福与他是有婚约在的;这个时候他讲出这话,似乎有些项庄舞剑意在恺福。
更何况,他指指点点的毕竟也是自己好友的家事;茜姝只觉得这时候最该闭嘴的就是她自己了,因此打定了主意要屏息凝神专注吃喝。
允宁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竟是做了一番总结陈词,看着各自沉思的三人,不觉有点尴尬又十分想笑,只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自己打了圆场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总之你们没事就好,我要回去赶工了,待会儿你们吃完都老实回家吧。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闹事的,不安全得很!”
恺福听到这话,长吁一口气,点点头,其他两人也都客套地告了别。
吴秘书与阿珠等人坐在外面露台的桌椅上,见允宁站起身来,便也赶紧站起来,候在门口。
气氛并未因允宁的离去而有所缓和,回过味来的恺福只觉得十分蹊跷,想了想,问道:“怎么他会知道咱们在这里?”
唐玞和看着这个时而聪慧时而呆傻的妹妹,不知该说什么好。
茜姝自是不愿意卷进唐家的家事中去,本来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罢了,另外便是想着同恺福商议些上次未尽的事情,却不想一来就惹上了一件大麻烦,心中已经十分不安,深恐再多待下去,事情变得更加麻烦。吃完布丁,便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角,笑着说道:“原本只想同你吃顿法国菜的,没成想这么晚了,我想我得回去了。”
“这么快?咖啡都还没喝。”恺福听到茜姝要走,心情有些不悦。
茜姝微微翘起嘴角,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次本想同你多说说话,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连你兄长都惊动了,咱们又怎好继续在这里胡闹,等下次有更好的机会咱们再聊,好不好?”
恺福听她讲得这般婉转,便明白了,只是玞和却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装糊涂,一听说茜姝要走,便站起身,说道:“我送你吧。”
“多谢,不过不必了,家里有车送我过来的。”茜姝婉拒道。
“那你送我回家啊,我没坐家里的车来。”玞和大言不惭地瞎说道。
茜姝看了眼恺福,笑着使了个眼色,又趁玞和不注意,悄悄指了指他。
恺福便明白了,点了点头。
茜姝便没再说什么,走出餐厅,司机见状,忙将汽车行到茜姝身边。玞和本想再做一回绅士,茜姝却先一步打开了车门,伸手做请道:“你先上车啊!”
玞和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笑了笑,道了声好,便钻进车内。没想到茜姝却将车门一关,大声道:“告诉司机去哪里,他会送你的,再会。”说完便悄悄笑着,折回了餐厅。
恺福见茜姝笑盈盈地走过来,也忍不住笑道:“你啊,还是那么诡计多端!”
茜姝叹道:“我是真地有些不习惯你们家这位公子……算了,还是聊聊咱们俩的鸿图大业吧!”
恺福从手袋中掏出一张玉牌,递给茜姝,说道:“给。”
茜姝看着上面刻了“福”字的雕花玉牌,问道:“这是?”
“这是我茶馆的腰牌,以后你有什么事情,要请什么人,可以直接去那儿,跟郑总管说一声,他便安排了。上次你来我家,我倒把这事给忘了。”
“你的茶馆?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呵,好啊,总是对我保留这么多,真真气死人!”茜姝问道。
“别气,别气,这才修了没几个月呢,原来是座王府,他们家要卖园子,我便求了爷爷买了下来,修成了茶馆,男人们建什么公馆、俱乐部,我就建一个茶馆,咱们也能吃喝玩乐……”
茜姝不禁感叹了一声,道:“真想问问你的脑子里怎么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好吧,地点都得告诉我吧!”
恺福笑道:“忘了,今儿怎么回事,总忘事。就在祥福胡同那儿,原来的裕王府,现今我给起了个俗名,谢燕茶居。”
“你该不是取的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里的吧?堂堂唐家大小姐,可真够俗的,简直就是俗不可耐!”
恺福莞尔一笑,道:“嗨,别打趣我了,继续咱们上次的没说完的事呢!对了,你今天下午不用上辅导课吗?”
“说出来才好笑呢,我那位老师请假了,说是要去相亲呢!一个外国人,也真难为他的!”说着说着,便止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恺福却道:“依我看,说不定是打着相亲的幌子,不知骗了哪家的无知小姑娘。”
茜姝听到这话,也觉有理,便止住了笑,又道:“上次你说办报纸,还是像之前那样么?”
恺福道:“之前咱们只是印了在校内看的,这次是发行了还要卖的,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呢!”
茜姝道:“这也好了,但是我觉得内容就还是像咱们从前那样的,既有小说也有摩登的……”
恺福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论摩登fashion,谁又能比得过我们唐家,对吧?我就准备办一个叫做《摩登新女性》的报纸,还要办杂志呢!”
“这倒是好了!封面咱们就可以请最当红的明星,或者是新女性什么的……”
“而且,我还准备开设这些名人的传奇故事呢,还要有新小说啊,人物访谈啊这些……这才是最激动的……”恺福禁不住窃喜起来。
可是,茜姝忽然说道:“可是,总不能只靠咱们两个人去写稿子呀,现在毕了业,我也不知去哪里找人……”
“这没什么,到时候咱们多做一些广告招贤纳士,我就不信,重金之下,还招不到良才!”
茜姝这才放下心,欢呼雀跃起来,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计划好了股份分成、各种新闻版块,宣传与发行的策略、定价等等事项。
恺福又道:“咱们回去之后,我就先准备制定好报纸的章则条例,就请孟大小姐您回去准备一下招贤纳士的招募文书吧!”
茜姝信心满满地答应了,这时,阿珠进来回道说茜姝的车已经回来了。茜姝便看了表,道:“那就先这样说定了,我写完之后就打电话告诉你,咱们再约!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最近闹学潮,到处都乱得很!”
恺福无精打采地说道:“回家干嘛去呢,怪无聊的。”饶是这样说着,干坐着也不好,便也起身往外走了。
同茜姝告了别,恺福坐在车里又开始闷闷不乐起来,托着腮呆呆地看着外面。
“开慢点儿。”突然,她说道。
司机果然慢了下来。
恺福看清了,站在街边边吸烟边看报的,果然是陈允宁。
她吩咐司机靠边停下,便摇下车窗,大声喊道:“喂!”
连着喊了三声,允宁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来,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清澈欢喜的笑脸,他不禁笑了出来,将烟丢到地上,踩了踩,大踏步走到车前,说道:“玩到现在才回家?”
“你怎么站在这里呀?”恺福笑着问道。
“车里闷,顺便买份报纸。”允宁将报纸展开来给她看,又说道:“喏,你的大作。”
“这么快!”恺福看到一整个头版都在讲谢云璧的事。
“就是要卖个新鲜,能不快吗?”
恺福这才觉得开心了,津津有味地读完了,要合上报纸的时候才看到学生被逮捕的照片,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嗨,学潮呗。”
“不是都过去了吗?”恺福不解地问道。
允宁接过报纸,折了几折,手腕处露出暗蓝的袖扣,衬着浅蓝色的衬衣袖口,闪着黯淡的光,恺福不由得看呆了。
“现在到处都乱得很,快些回家吧。”允宁嘱咐道。
“回家怪无聊的,我去你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好不好呀?”恺福突然心血来潮。
允宁忍不住宠溺一笑,说道:“可以啊~~不过,我可顾不上你啊,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大小姐多多包涵。”
恺福见他答应了,嫣然笑道:“上车吧。”
北京的银行,无论官办、民办,几乎都堆在复兴门一带,宝丰银行也不例外。下了车,恺福立在这一圈高楼大厦包围着的灰蒙蒙的生冷地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阿珠见状,连忙从车内拿出一件半旧轻薄的绛色猞猁皮毛大衣为恺福换了;恺福便吩咐他们自己找地方待着,不必跟进来了。
阿珠迟疑片刻,便细细嘱咐道:“小姐,凡事都得多个心眼,知道吗?”
恺福细细打量了眼前这座高高的圆形穹顶的大楼,跟在允宁后头进了去。里面也是阔气,气氛如同脚下的大理石,冰冷生硬。
刚进去,走了没几步,便有穿制服的男子走近前来,说道:“陈先生,这里有位小姐,一定要来见你,抱歉陈先生,我们没能拦住。”
允宁便停下脚步,果然见那名男子身后绕出来一位女子,发型凌乱,眼睛似是哭过的,有些红肿。
“玉秀?”允宁认出她正是自己中学同学王玉衡的妹妹。
那女子见允宁将她认了出来,忍不住又开始哭起来。
“怎么了这是?”允宁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那叫玉秀的女子边哭边用手抹着眼泪,哽咽地喊道:“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您在这,冒昧找了来……”
允宁应了一声,又指指身后的恺福,说道:“这位是唐小姐。”
“唐小姐,您见笑了。”玉秀有些难为情地招呼道。
恺福好奇地看着她,又打开手袋,从里面掏出一方丝绢柔细的绢子给她。
“多谢。”玉秀接过帕子,又开始哭了起来。
“别光哭,出什么事了?”允宁问道。
“你救救他吧,求你救救他吧……”玉秀有些语无伦次,哭得越发厉害了。
“走,上楼说去吧。”允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