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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许叔彤仰靠在床上,看着未婚妻阿绵忙前忙后收拾的身影,笑着诵着这首诗。
这些年,不论他学习了多少知识,结交了多少人物,见识了多少风景,内心深处的他从来没有变过,尤其在她面前,依旧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笨手笨脚被她嘲笑着照顾着保护着的懵懂少年。
阿绵却唾道:“早知道你在外头这样作死,当初就不该等你。”
“又怪我作死,分明是他们无道。”许叔彤用颇为无赖的口气笑道。
阿绵忽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起来,也多亏了你这般胡闹,闹得这样出名,要不然,阿娘断不能让我嫁给你!”
“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这样爱你,早就应该嫁给我了。当初真该拉着你一起私奔,倒让我苦等这么多年……”
阿绵嗔道:“呸,嫁给你个穷书生,有什么好的……”
“是啰,如今穷倒罢了,耳朵也聋了一只……”许叔彤自嘲着苦笑道。
阿绵听到这话,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他身边,抚着他的脸,笑道:“说笑呢,总爱当真……这不是还有我呢……”
许叔彤拉着阿绵的手,说道:“都奔波劳累了一整天了,别收拾了,早些歇了吧。”
阿绵笑着点点头,说道:“那我去舀点水来,咱俩洗脸。”
“嗯。”
爱情是苦痛的舒缓剂,许叔彤那满腹的心事与焦灼在看到阿绵的那一刻,瞬间又变成了悲喜交加的忧愁。
“往后余生,何去何从?”他问。
“天涯海角,生死逃亡,我陪你。”她答。
“叔彤,我同你们经济系的主任谈好了,学校秋季有一个访问学者的机会,可以让你去英国暂待几年,等风声过了之后,你还可回来任教……”
“我在外面漂泊的太久了,好不容易回了国,我想……”
“寺内不会轻易放过我,段氏当局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要考虑清楚……”
“叔彤,学校里的意思是,此事虽有唐议员帮你出面,可还有许多压力学校都顶不住,恐怕之后你想继续教书是难了……”
“叔彤,你的住处已被他们砸烂了,藏书只剩下了这几本,我们帮你带过来了……”
“说!这书是谁指使你们写的?你在日本参加了什么组织……一个学生,从哪里搜集来的这些资料?!是谁给你的!又是谁指使你回中国闹事的?”
浓稠的血浆不断地滴下来,粘住了他的眼睛,在模糊惨淡的微光中,黑暗的影子笼罩着他眼前的地面……
“阿彤……阿彤……”
阿绵轻轻地摇着他,他醒了过来。
“怎么了?”他问。
“你又发烧了……医生交待的,发烧要吃药的,再把这药吃了……”阿绵坐在他身边,手里端着水和药。
他方才惊觉,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你受苦了。”阿绵哽咽着说道。
许叔彤接过水来,一仰头,将药吃了下去。
“没事的。”他安慰道。
阿绵摇着头,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没事的……”他伸出手,将阿绵抱在怀里,喃喃地说道:“再睡会儿吧,抱着你就没事的……”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合衣而卧的允宁身上,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大少爷,醒一醒……大少爷……”
宿醉令允宁头痛欲裂,任何轻微的摇晃都让他感觉胃里像是在翻江倒海。
“做什么!”他骂道。
“大少爷,醒一醒,福小姐来了。”茉莉唤道。
“宁哥哥……”恺福毫不避讳,一掀帘子,直接就踏进了允宁的卧房。
“你怎么来了?”允宁按了按肿痛的眉骨和太阳穴。
“昨夜又潇洒快活了吧,喝这么多酒……”恺福推开窗户,笑盈盈地说道。
“先去外面等我啊……”允宁懒懒地说道。
允宁让底下人烧了水,洗了澡,又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才出里间,却没看见恺福,便问道:“福小姐去哪了?”
茉莉同铃兰摆好饭桌,盛好了粥,回道:“福小姐在园子里玩呢,大爷吃饭吧。”
允宁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
又问道:“老太太和太太都到了吗?”
“说是下午喝了茶才过来呢!”
“唐府的太太小姐们已经到了吗?”
“也是一样呢!”
允宁本来正喝着粥,听到下面人这样讲,皱了粥眉头,叹了口气,放下碗,进到园子里找恺福。
恺福穿一身旗装,正坐在秋千架上,同旁边的人不知在说着什么,咯咯地笑个不停,看到允宁过来,仰着头,笑道:“起来啦~”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允宁无奈地问道。
恺福停住脚,握住秋千绳,望着他道:“吃早饭了吗?”
“还没啊……”
“喝了那么多酒,不吃早饭可不好……我陪你吃早饭好不好?”恺福从秋千上跳下来,拉着允宁向前走着,允宁只好随着她。
“你怎么来了?”允宁又问。
“嗯……我来送你礼物呢!”恺福将一个蓝色礼盒递给允宁。
“无事献殷勤!”允宁笑道,将礼盒交给茉莉。
恺福道:“你都不看一下?我花了心思挑的呢!”
“吃完再看……”允宁道。
恺福有些不开心地嘟了嘟嘴,又道:“爷爷让我送东西给许先生呢!我想同你一起去……你愿不愿意陪我啊……”
“好啊。”
“许先生要办婚礼,所以我要送他们大礼……”恺福又说道。
允宁点点头,心中依然觉得不快,吃完了粥,才问道:“去哪找他?”
“他现在就住在后面我们家宅子里呢!走吧……”
二人从园子后门出来,阿珠同威明早已在后门处等着,手上抱着一大摞礼盒。见到恺福和允宁,便行了礼,跟在二人身后走着。
恺福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唐府派去的丫环,见到恺福和允宁,便喊道:“大小姐,大少爷……”
阿绵听到声音,也迎了出来,那丫环便说道:“这是我们家大小姐,这位是陈家的大少爷……”
恺福打量着阿绵,阿绵穿一身棉布衣服,梳着利落的麻花鞭子,眉清目秀。
恺福便拉住她的手说道:“终于见到你了,路上辛苦吗?一切还好吗?”
阿绵连声道着谢,恺福进了屋,许叔彤刚输完液正在休息,见到两人,费力地坐起身。
恺福忙说道:“你快躺着吧,好好休养才是正事。”又说道:“我和宁哥哥是来送贺礼的……”说罢,便招手让阿珠过来。
阿珠同威明已将礼盒放在了桌上,见恺福招手,便又捧起一方礼盒,走到恺福身边。恺福打开礼盒,递到阿绵面前,笑道:“这是送你的,快看看,喜欢吗?”
阿绵拨开礼盒里的包装纸,惊异地问道:“这是?”
“婚服!”恺福灿然笑道。
“这……”
“是我送你们的,我想你们要办婚礼,一切都太匆忙了,所以,我就擅自帮你们准备了这些……”
“不……不……”阿绵涨红了脸,连忙摆着手,说道:“不能再麻烦你们了,大小姐您帮了我们这么多,已经是担当不起了……”
恺福将礼盒重新盖好,放在许叔彤的床边,拉着阿绵的手,说道:“你别担心,这只是我自己的心意,和我家里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如果你觉得这种西式的婚服不习惯,还有中式的也在盒子里……”
“不敢不敢……”阿绵只是摆手推辞。
“我真地没有恶意……收下嘛……也算是我对自己莽撞行事的一点歉意表示……”
“不,您怎么会莽撞行事呢,您这样帮我们,又救了彤哥一命……”
“但是我惹了很多麻烦……”恺福难为情地低下头,又说道:“我只想做些好事,不要推辞了,快收下吧!”
阿绵看了看许叔彤,见到许叔彤点点头,方才说道:“这又怎么好意思呢!”
恺福又笑道:“那请我们吃饭啊,听说,你可是有一把好厨艺呢!”
阿绵不住点头,说道:“大小姐喜欢吃什么?我去做!”
恺福笑道:“家常的就好了,你教我好吗?我可从来不会做饭。”
恺福便同阿绵有说有笑地绕到了后面厨房,允宁便自己坐了下来,同许叔彤随意寒暄着:“许先生身体还好吗?”
许叔彤叹了声气,说道:“还好!”
“学经济,总是很容易同政治牵扯上关系。”允宁说道。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研究经济,总是想要革新经济方式和经济基础,使我们国家能够从特惠、特权中解放出来,人人强大,国家方能强大。可是,军阀和你们这些贵族豪富总是不情愿发生这样的事情。”许叔彤微笑着说道,眼睛却好像是飘向了久远的未来。
允宁笑了笑,说道:“许先生也推崇马克思么!”
许叔彤道:“是啊!马克思的经济政治思想是最为彻底和纯粹的,也是最适合我们这个国家的。”
允宁点了点头,又问:“那许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许叔彤苦笑一声,说道:“我能讲得出我们国家最好的发展和计划,却说不出我的打算……”
“现在时局暧昧,各个派系之间明争暗斗不止,袁氏同段氏卖国,日本人趁火打劫,也是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里。许先生这几年内恐怕是不得安宁了。”
“真没想到,我怀揣一番雄心壮志归国,却被打上了叛国的罪名……”许叔彤忍不住自嘲。
“当局者同国家,总不是一回事。许先生心怀天下,总是了不起的。只是,一旦同“政治”扯上了关系,总是难以脱身。当局者迷,处在风暴的中心反而看不到风暴的走向,许先生空有一身抱负与才华,若被这种繁杂之事耽误太久,岂不可惜,还是要想办法及早从中脱离出来才是。”
“陈公子有什么建议么?”许叔彤问道。
允宁不禁笑出声来,回道:“允宁愚钝,哪里知道这个呢!”
帮佣早就准备好了午饭,恺福在厨房折腾了半天,在阿绵的帮助下,总算做出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道菜,糖醋小排。
“快来一起吃,这是我做的!你们快尝一尝!”恺福对着允宁喊道。
允宁向阿绵投去了怀疑的眼光,一直笑着,不肯动筷子。
“真地是大小姐做的……”阿绵一边笑着,一边搀着叔彤走到饭桌前坐下。
允宁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说道:“这么好吃,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是咱们大小姐的手艺……”
阿绵只是低着头笑,恺福却“哼”了一声,心想:“你不敢相信的事多了呢!”
“女人家嘛,就在家里烧烧菜,管管佣人便是极好的,何必到处惹事生非呢?”允宁又道。
恺福听到这话,怔了片刻,只当没听见,依旧吃着饭。
允宁又道:“有件事我真是好奇地很,你们两位是自幼便订了亲么?感情一直这样好么?”
许叔彤道:“我的确是自小便订了亲,不过订亲的人却不是阿绵……”
“那你们怎么……”恺福惊道。
“我和阿绵从小是邻居,我小时候嘛,长得瘦瘦小小的,她长得反倒是又高又壮又凶凶的,中学离家远,没有钱住校,只好每天走两个钟头的路程去学校,天不亮就起床,每天都是她陪着我走去学校,送我去到学校,等天亮了,自己再走回家,放学的时候又走到学校里来接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比从未见过面的姑娘要深厚的多。当年我本想同她成亲之后才出国,只是这事闹得这样不愉快,家里一直不肯同意罢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机缘巧合的,我会救你了。”恺福叹道。
“为何?”
“因为,阿绵姐姐对你的爱感动了上天,冥冥之中,老天便安排了我们来救你啊……”
阿绵等人都笑了,恺福又说道:“我是真地这样觉得的,真让人羡慕。”
几个人说说笑笑吃完了饭,临走时,许叔彤将一张纸条交给了恺福,说道:“唐小姐,你这样胆识过人,又心思缜密,如果只是安心做一个大小姐富太太,我想,是很可惜的。现在不同以往,我的同学和同事之中,读书好的女士多的是,我想唐小姐有这个条件,更应该好好努力才是。”
这一番话正触动了恺福的心事,她忽然变得有些难为情。她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是几个人名,上面写着:Adam Smith(亚当·斯密);Fredrich Liszt(弗里德里希·李斯特);Karl Heinrich Marx(卡尔·马克思)。
“这是?”恺福疑惑地问道。
“这几位都是有名的经济学家,我想,他们的著作,唐小姐可以好好地读一读。”
“经济学?”恺福摇摇头,笑道:“我从来没有学习过,怎么能读得懂呢?”
“我们的春风诗社,除了作诗之外,还讲这些的,唐小姐有时间不妨去听一听。”
恺福郑重地将纸条放进包中,说道:“谢谢你,许先生,我会去的。你们也多保重,婚礼那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