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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正是仲秋的天气。
夜间风起,微冷。
两边的树叶已经被秋意染上了金黄的颜色,天空中,细细的一弯月牙儿和着周围忽隐忽现的繁星,让那些靠墙的树,成了黑暗中的一道墨痕。
京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的更夫敲了两下梆子,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传得悠远绵长。
滕府的人也已经安睡,各房的灯已经熄灭,只有各个院落门口挂着的指路灯笼,让这个夜看起来不是那么得黑暗。
两道黑影此刻正站在滕府大厅的屋顶上,
近些看,可以看到一个黑影个子稍矮,全身短打扮,劲装束腰,手上的刀明晃晃地亮在外面,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泛出银色的冷光。
而另一个,则是全身黑衣,披风加身,风咋起,吹起洌洌凉意,也带动着衣袂飘起。只是,那黑衣人纹丝未动,双手抱着剑放在胸口,剑柄正朝向他的脸侧,而他的脸上则戴着一面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了两只透着鹰般精锐光芒的眼睛。
“为什么拦我?”那矮个子短打扮的黑影忍受不了长时间的静寂,率先开了口。
“我既然接了你的生意,他的命就只有我可以取!”高个黑衣人冷冷开口,周身都是凌冽暴戾之气,让人心头一颤。
矮个子显然被眼前之人的气势所吓倒,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那你怎么迟迟不动手?”
“我何时动手,需要你来教我吗?”黑衣人眼一瞪,吐出一句话,语气平稳,可那眼神,却在这只靠星光照射的黑夜中显得特别锐利,不容人忽视。
矮个子身子微微一颤,老天,他到底惹了什么人?
可是兄弟的仇,他必须要报,哪怕搭上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于是,他稳定心神,继续不怕死地开口:“我只是性急,怕他死我却前头。”
“你可以看着他死去!”黑衣人很有自信地开口。
“什么时候?明天,后天?还是一个月以后,一年以后?”矮个子很是不满,“难道要等我胡子都白了吗?”
“你当初找我的时候,并没有说明期限!”黑衣人反驳。
“寒夜,我是上了你的当吗?”矮个子恍然大悟一般盯着黑衣人,狠狠地道,“你这个月内如果不动手,我就亲自动手!”
“江湖上的规矩,你都不管了吗?”
“我知道,江湖上的规矩,找了一个杀手除非他死了或完成了任务,绝不能再找一个!”矮个子忽然有些狡黠地笑了,“但是寒夜,你忘记了,就算这个世上其他所有的人都不敢抢你的生意,也还有一个人,敢这么做!”
“你说的,是你自己吗?”黑衣人语气满是不屑,“别往了,你差点死在他的掌下。”
“但是他也被我划伤了不是吗?”矮个子得意地道,“再说,如果我要再次下手,绝不会还像上次那样鲁莽。我能找到你,就说明我并不是笨蛋!”
“你不怕我杀了你?”黑衣人语气一寒,剑柄动了动。
那矮个子忽然狂笑起来,道:“我都找上你了,你说我还在乎我这条命吗?江湖传言,见了寒夜,就等于见了阎王。见阎王我都不怕,我还怕死吗?”
“我倒忘了,你是个亡命之徒。”黑衣人摇头,身上杀气已浓。
矮个子冷笑,道:“一个月,我等你好消息。”说完,双手一张,一个大鹏展翅,跳到了另一处屋顶上。
“夜,我想,他要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怕是连一个月的期限都不会给你!”矮个子一走,寒夜身后便响起一声清朗的女音。
“凌铺头闲来无事,半夜三更也喜欢爬人家屋顶吗?”寒夜周身的杀气一缓,手往脸上轻轻一扯,已经将面具摘了下来。星光下,一张清冷俊美的脸,和他眼中的戾气一点都不相符。
寒夜,或者说是——滕鞥楚,冰雕一样的脸上一点都没有讶异于凌筱溪的忽然出现,只讽刺道:“怎么,凌捕头是六扇门待腻了,想改行当梁上君子?”
“哎,我是女子,做不了君子。”凌筱溪四两拨千斤,顶了回去,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滕鞥楚,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半晌,才开口,“你当初,为什么接下这笔生意?”
“有生意上门,难道不接吗?”滕鞥楚反问。
“以你那挑剔的性子,可不是什么生意都接的。”凌筱溪可不想让他蒙混过关,“要知道,一个杀手,一次只能接一单生意。除非任务完成,或者要杀的人或者所托的人其中一个死去才算结束。”
“我看,要改行的人,不是我,是你吧?我看你一点杀他的意思都没有!”凌筱溪一脸了然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他?”滕鞥楚看着凌筱溪的眼睛,只见嘴动,不见情绪。
凌筱溪轻笑起来,道:“他的功夫在你手下连一招都走不过,连我都可以轻易打败他,你若想杀他,此刻他早不在人世了!”
“凌捕头的情报果然精准,他在我手下确实连一招都过不了。”滕鞥楚据实以告,“但是,我要何时杀人,用何种方式杀人,似乎不用你凌大捕头来教我!”
“哈哈!”凌筱溪笑得大声了起来,“难道你杀人还要选个黄道吉日不成?”
“不用!”滕鞥楚忽然开口,打断了凌筱溪的笑声,“明天就是好日子!”
呃?
凌筱溪笑容僵在脸上,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我让你查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滕鞥楚忽然换了话题。
凌筱溪深吸一口气,顺着他的思路道:“别急,从京城到扬州快马加鞭也要十几天的时间,来回怎么也得一个月,你稍安勿躁。”
“我会等!”手中的剑松了松,滕鞥楚的眼光飘向滕府内琪园的方向。
此刻的琪园,只有门口两盏灯笼发出悠悠的白色光芒,风吹过,有几片树叶飘落,带动着地上的细尘,沙沙作响。
屋内,朦儿轻轻翻了个身,抱住身边的滕鞥琪,满足地瘪瘪嘴,接着沉沉睡去。
秋日的天,亮得晚了许多,卯时(北京时间早晨5点到7点)快过,天才大亮。
萧落烟如往常一样,在唯见园练了一套拳脚,便出来到府内各房转转,待会便会去大厅,和滕尚儒商议一些事情。
一出园门,便见滕鞥楚斜斜靠在不远处的树上,眼中带着一些危险地眯了起来。
“二少爷!”萧落烟恭敬地行礼,便准备离开。
“站住!”滕鞥楚忽然站直了身子。
“二少爷有何吩咐?”萧落烟恭敬地问,不知为何,竟想起自己那日知道滕鞥琪和朦儿圆房以后仓惶逃走的情景来。
“还记得我说过,有人出两大缸的珠宝要我杀你的事情吗?”滕鞥楚正色道,“我想了想,价钱很诱人。”
“然后呢?”萧落烟盯着滕鞥楚,脸色都没变一下。
“我打算杀你!”滕鞥楚的话貌似很不经意,周身却已经浮起一阵杀气。
“什么时候?”萧落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听说有人要啥自己,自己却还能很平静地问,他要什么时候来杀自己。想着,笑意便开始浮上眼眶。
滕鞥楚盯着萧落烟带笑的眼,然后吐出两个字:“今天!”
“动手吧!”萧落烟出奇地平静,甚至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
“为什么不反抗?以为我还会像上次那样放过你吗?”滕鞥楚问。
“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萧落烟老实回答,“你今天不同那日。”那一日,他的身上感觉不到这么浓烈的杀气。只是,在死亡的笼罩之下,他的心,却如无风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难道,他是渴望一死吗?
这个答案,让萧落烟心头一惊!
“锵!”一声,滕鞥楚的剑已经出鞘,银光闪过,往萧落烟的脖子上狠狠扫去,没有一丝犹豫,恨戾而决绝……
萧落烟闭上眼,恍惚中看到了那鞭炮声中,缓缓向他走来的红衣女子。婀娜的身段,脚步带着些许的不情愿。
“萧管家,如果明天他们真要杀我们,我就求他们,杀了我,放了你。”
“萧管家,答应我,我们一定要回来救他们,好不好?要不他们会很伤心很难过的。”
“要不,我叫你咪咪好不好?”
“不好啊?不好我们换,我们换……”
“那就叫你喵喵好不好?”
“好吧,好吧,那叫猫猫好不好?”
“嗯,那就叫猫猫好了。”
“上次那个汤,小怜非要我说是我自己做的,可是明明不是,所以我想,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给你补上。”
“萧管家……”
“萧管家……”
……
原来死前那一刻,真的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来,人生若只初相见,恨不逢时君未嫁……
胸口忽然一痛,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和父亲一起逃亡。
“爹,你的脸!”终于有一天回家,他看到了满脸血污的父亲,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他亲自动手,将自己原本俊朗的脸庞毁去,变得狰狞。
眼前一转,父亲在眼前消失,变成了一个女人愤怒地脸。
“你还我儿子,你把儿子还给我,你害死了我儿子,我恨你,一生一世都恨你……”凄惨的尖叫,伴着那模糊不清的容貌,是那样的绝望……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一切皆由他而起,也许,他本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
脖子一痛,伴随着“叮当”的碰撞声,他的身子,便如破败的布娃娃,毫无防备地倒了下去……
耳边,是苍老而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唤了他一声:“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