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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四十岁那年生的我,老来得女,加倍宠爱,从小到大没让我过受过一丝委屈,家里最好的东西从来都是我的。即便后来我考上大学,也从来没有因为年老家贫亏过我一分钱财。这些年我日子艰难,母亲常常接济,兄弟姐妹哪家都不去,却只帮我一个人领尚尚。
我一直以为天高海阔,来日方长,却原来天有极,海有疆,人生四季,世事无常。
我的悲伤,这无处可诉的悲伤,不是这浅浅的几巴掌能遣散的,如果可以,我宁愿此刻是我躺在那张床上。
“舅舅,不要打妈妈了,不要打,不要打!”尚尚哭着喊着从婆婆的怀里跳下来,用他小小的身躯护着我。
我茫然的伸手抱着他,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沈修慕也冲过来将我护在身下,大声道歉说大哥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有照顾好妈,跟雪儿没有关系,雪儿已经够难过了,你如果要她偿命,就先把我的命拿去……
其他兄弟姐妹见状开始则过来好言相劝,好说歹说才将疯狂的大哥劝住。
“你们这些大人,总是喜欢打架,哼,我不跟你们玩了!”尚尚发起脾气,拉着我的手就要走。我一把推开把我护在身下的沈修慕,含泪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妈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好好的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回事?为什么妈住院两天了你才打电话通知我?沈修慕,你看着我的眼睛,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
“对不起,雪儿,对不起!”沈修慕双手捧着我的脸哭得无所适从,眼里的诚恳让人不忍苛责,“是我错了,是我的错,五天前妈妈来K城,我带着她们两个老人玩了两天。直到前天晚上,我临时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路上妈妈就打电话给我,说妈因为背尚尚摔倒,头撞在茶几上出血了。我当时就打了电话叫救护车,想着这只是小伤应该没事就没通知你,谁知道今天……今天会突然一下子……雪儿,对不起,你打我吧,是我没有照顾好妈,你打我……你打我啊……”
说着话,拉过我的手向自己脸上狠狠扇去,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不停的扇着,直到我的手都疼了,拼命挣扎才罢手。
我怔怔看着这一切,看着对我面色不善的亲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尚尚,真假难辨的尚沈修慕……蓦然间觉得一切人与事都疏远了,这个世间无比热闹,却与我再无亲近。
能去怪谁?
分身乏术的沈修慕,还是幼不更事的尚尚?
恩怨恩怨,总归是有恩的来历,怨的去处。可世事无常,常让恩无处放,怨不得消。我失去了今生唯一的一处净土,却无法追责谁之过错。
“雪儿,对不起……”沈修慕抱着我,伤心欲绝,涕泪齐下,高大的身材将我笼罩在能护住的范围,整个身子都心疼得颤抖。我从不否认沈修慕是爱我的,这些抽在我脸上的耳光,大约比抽在他脸上还疼。
我推开他,一步一步挪到母亲身前,拉着她的手放在我脸上,眼泪无声滑落。
总归错误是我,我就不该让七十多岁的母亲来替我照管孩子,不该为了婚姻的鸡毛蒜皮离开母亲去其他的地方,我就不该为一己之私,丢下老母幼儿去追求什么快意恩仇。
那时的心灰意冷,一语不足以言表。母亲离开的原因是脑出血,又因为堵车等原因错过最佳抢救时间……母亲终究是为了我,奉献了生命里最后一丝余热。
十二月十七日,母亲葬礼。
瓢泼的冬雨如约而至,人们说,下葬时下雨是福气,说明所葬之人天都怜惜,去了另一个世界必定护佑后人福寿绵长。
我跪在墓前,没有打伞,冬天的冷雨夹着寒风,刮在身上像刀子一样的疼。而我只是跪着,全然的绝望和孤独,让我找不到任何的前路和归途。
在这期间一直是沈修慕陪着我,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寸步不离。
“沈修慕,怎么办?我没有妈妈了,以后我就都没有家了!”我绝望的跟他说,悲伤已经不是唯一的感受,更多的是无助和寂寥。这天地悠悠,无限广阔的时间和空间,我再寻不到一个人,能让我想起来就温暖如春了。
“没关系的,清雪,我永远是你的家,只要我还好好活着,就会把你护得好好的。”沈修慕拥我入怀,说你看我们现在日子已经越过越好了,以后你就别去工作了吧,回来带着孩子,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
我信了,点点头说好。
一月,我回到学校辞职,校方自是再三挽留,杨康也劝了我很多,但我去意已决,不得已,他们只能放我走。
然而没想到的是,由于悲伤过度,我回来没两天就病倒了,病得很严重,尚尚又需要人照顾。其时正是沈修慕赚了点小钱,于是便雇了保姆来照顾我们母子。
没了工作闲在家里,生活似乎又开始死水无波,过往的一切爱恨都因为一场生死离别开始慢慢沉沦。我不再有梦想和激情,整个人画地为牢地做起了鹌鹑。直到半个月后,尚尚和婆婆一次视频,像冰水一样将我从浑浑噩噩中浇醒。
那天是母亲去世后尚尚第一次跟婆婆相见,然而视频开头尚尚却蒙了眼睛说:“奶奶,我讨厌你,是你把外婆推倒的,我没有外婆了,我讨厌你,再也不要见到你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等挂了电话,我抱住尚尚很严肃的问他:“尚尚,跟妈妈好好说,奶奶真的推了外婆吗?”
“真的呀!”尚尚仰着天真的小脸,很生气地跑过去指着茶几的一角说,“这里,奶奶推外婆,外婆撞在这个角上,外婆流血了,嘴巴和鼻子都流血……尚尚很害怕……害怕得哭了……”
刹那之间,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尚尚不会说谎,不会有能力编出这样残忍的情节,他这么说,那便是真的发生过。
我一把将尚尚抱进怀里,安抚尚尚,自己也害怕得发抖。我已知人心难测,却未知难测到这个地步。怪不得沈修慕要在事发两天后才给我打电话,怪不得我查不到母亲出事当天的监控记录(尚尚满周岁时我们曾请过保姆,为孩子安全装过监控)。原来这一切,本来就是一场见不得光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