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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了吗?
也许是吧。对于时令总是记得不分明，只是单薄衣衫难抵的清冷让人感觉是在秋天了。这样的季节在黄昏循了古道拾捡些叶，许是能寄予稍许的愁思吧。
秋天的叶子被秋风摘下后有种死亡的丰满，它们像来自太古的经卷，写入了时光的悲喜。拾起它们，如同捧起的茶盏，草木氤氲尽在其中。于是那稍许的愁思在拾捡中得以释然。
每年的秋天叶皓染都会拾捡些叶，夹在自己的枕边书里。这样的行为始于十六岁那年的初秋。十六岁那年，一个多雨的夏季，为了继续求学叶皓染来到了介州城。父亲在城南尚德街给他寻了个寓所。那是座老宅，在21世纪的高楼掩映中是那样的古老和神秘。父亲帮叶皓染安顿好屋子后便离开了。叶皓染住进这老宅后连着几天阴雨不散。一日下午，叶皓染搬来椅子坐在自己的屋门口，安静地看着这座老宅。雨很安静，像少女的泪那样地轻。
夜幕低垂了下来，云雨散尽。叶皓染做好了晚饭，一个人慢慢地吃着。叶皓染住在东面，西面是两层的阁楼。阁楼后面有一棵棠梨树，年岁和这老宅一样有百年了。阁楼落着锁，许是长久没人入住的缘故，显得很破败。北面是正房，落着的铜锁，绿锈斑斑。
偌大的院子空落落，让人觉得好不凄凉。忽然传来小姑娘嬉笑的声音。声音很清脆，让整个院子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听得出了神，竟忘了饭烫，一勺汤递进嘴里，嗓子像着了火。叶皓染正难受得抓狂，却被袭来的一阵凉风给镇住了。正眼一看，朝他走来一位着白色衣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眉目很清秀，使叶皓染想到《野有蔓草》里那种清扬婉兮的小佳人。她好像和叶皓染认识似的，一点不怕生。搬来一张三足凳坐在叶皓染对面，然后夺过叶皓染手中碗筷就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她边吃边问：“这是哥哥做的吗，真好吃……哥哥以后做饭要记得给我也做一份啊……真好吃……”
小姑娘那俏皮的摸样，和刚才“清扬婉兮”的形象一点都不符。不过看她吃得那么开心叶皓染非但不怪还取来碗筷跟着多吃了很多。小姑娘很喜欢说话，叶皓染只是听着。
对于初次谋面的人，叶皓染很少问及他们的姓名。那是他对他们总有重逢的期待。对于这个小姑娘他也是如此。
临近开学还有些时日。叶皓染希望好的天气多一点，好让自己多出去看看介州城。
“但不知她会不会来？我想她今天应该会来吧，希望会来。”叶皓染满心期待着。
介州城的黄昏很美，天空会有大片的红晕，和少年的春情一样美好。夜幕再一次降临，可是她怎么不来了呢？天气如叶皓染期待的那样美好，但毕竟是夏日，没有雨水如何消去那连天的暑气。所以叶皓染开始期待雨天了。
雨天终于来了，在一个午后。小姑娘也来了，不过她的出场和天上滚过的雷电一样让人惊愕。她全身湿透，头发凌乱，眼睛里满是恐惧。叶皓染没问她怎么了，只是拿了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给她吹干凌乱的长发。她眼里的恐惧慢慢消失了，但还是抱着叶皓染的胳膊不肯放开。一会儿就靠着叶皓染睡了。
睡得很香，叶皓染努力地做到一动不动，让小姑娘多睡会儿。她这一觉很长，雷雨过后天便晴朗起来，天边还挂了彩虹。
……
月亮升起来了，是娥眉月。宇宙万物都沉浸在安详之中，不过叶皓染的胳膊实在是需要舒展一下了。他想轻轻地抽出胳膊来，但还是把小姑娘弄醒了。她醒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叶皓染问：“哥哥不饿吗”。
被她这么一问叶皓染才想起还没吃晚饭了。在厨房小姑娘跟在叶皓染身后忙得不亦乐乎。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一顿美味的月光晚餐做了出来。饭吃完后，小姑娘快乐地说着各种趣事，叶皓染还是喜欢静静地听着。小姑娘告诉叶皓染她名唤“云兮”。
往后云兮经常来，他们成了一个屋子里最熟悉的两个人。云兮会下围棋，会很认真地教叶皓染。叶皓染喜欢和云兮对弈，让他沉浸在古朴的幻梦里。云兮就像从诗经里走出的女子，陪伴叶皓染走过无邪的时光。
天气变得凉爽了，也许是到了初秋。雨水连绵，云兮也现身频繁了。有时会一连几天出现在叶皓染面前，而这连着的几天都是雨天。对于相遇的人，叶皓染很少问及她的过去，也很少预想她的未来，他只珍惜相遇的每一刻。他不知道云兮为什么只在雨天出现，但他绝不向她问起缘由。
雨停了，一连八天的雨停了。也许是下得太久，这以后的天连一丝儿云都没有，更不会有叶皓染期待的雨。每到黄昏，叶皓染都会倚着门等待着雨。晴得太久了，该下一场雨了。是的，终于来了一场期盼已久的雨。在夜幕降临前，雨就下了起来。
雨下得很大，隐隐能听见雷电滚过天际的声音。风也很大，每一阵风过都会看见阁楼后面的那棵棠梨树疯狂摇摆的情形。而阁楼也在风雨并作下发出一种诡异的声音。风雨这么大，叶皓染想，云兮即便是想来也来不了。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决定掩上屋门。
门掩到一半时他回了头，看见云兮站在雨里。他把云兮带进房间，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陪她吃饭，期间她没说一句话。饭吃完后，云兮挽着叶皓染的胳膊望着叶皓染，似有不舍地望着他。
叶皓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被屋外的声音吵醒后才发现躺在沙发上，而且是在第二天的午后。打开房门，看见院子里一片狼藉。西面的棠梨树倒了，把阁楼也给压塌了。几个工人正在整理废墟。他们从阁楼里整理出很多旧式的家具，从家具和其它什物可以看出这阁楼原是旧时阔小姐住的。
昨晚的雨真大，叶皓染不知道云兮什么时候离开的。是在棠梨树倒之前还是之后？正担忧着，房东来了是位银发老人。叶皓染问他知不知道云兮，他神情冷冷的说：“你见到的是这阁楼的主人，她要活到现在得近百岁了……”叶皓染听他讲完，那里肯信。
老人从废墟中翻出一个盒子送给了叶皓染。盒子叶皓染没打开，他把它放在靠窗的写字台上。猜想它应该是那位小姐（云兮）的梳妆盒，里面也许还放着胭脂。也或许是一个放着信笺的盒子，那泛黄的纸上写满了故事……
秋天的黄昏真美，叶皓染寻了介州城少有人往的古道一个人漫步。古道上铺满了叶子，他想从中拾捡起和自己曾对话一夏的那片树叶，并把它夹在书里。
秋夜的月光皓白如雪，叶皓染坐在写字台前趁着月色把拾捡的叶子好好的夹在枕边书里。月光让写字台上的盒子尽显古色，有种令人向往的神秘。叶皓染想，在很久以前它的主人也像现在的他一样坐在窗前，天地也如今晚静穆。
他打开了它，里面的东西正如他猜测的那般。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信，数了数有一百零一封。这信中夹着一张老照片，是一位漂亮的少女。照片的背面留着秀气的小楷：“民國十年雲兮留念”。
当叶皓染看完这行字时，墙上的挂钟敲响了二十一世纪的黄金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