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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絮在说出那样的话后,心里有一丝后悔,但她又迫切地想知道真相,也害怕蒲刻意的隐瞒后面埋藏着更深的东西。她脑子里乱哄哄一团糟,强烈的压抑和长期积累的焦虑沉积在一起,终于爆发了。
两人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气氛很尴尬,即使池里的水温不断上升,阿絮还是能感受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体温在一点点下降。
心是冷的。
蒲无声地笑了一下,手撑在水台,略一施力跳了上去,光着身子走到露台的边缘。
阿絮看着她单薄的身形嵌在黄昏的山景,竟不由觉出一分落没。
蒲清冷的话音徐徐传来:“我从来不记祭品的名字。要问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人被抹去灵魂后剩下的*。”
阿絮静了一会,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抹去灵魂的空壳......那原主的魂魄呢?你要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怎么办?”
“处理祭品是蒲家的事,她是蒲苍涯的女儿。蒲家侍奉我,为我献上祭品,这是他们的使命。”
阿絮愣了一下,“所以讨论杨家和凤凰的关系时我们才会有那么大的分歧,因为你也是依靠子民的寄生者不是吗?”
蒲回过头,“蒲家侍奉我以换取我的庇佑,没有我蒲家什么也不是,而我没有蒲家不会有任何改变。”
阿絮看一下别处,“既然人类明明对你没有影响,你为什么要他们做出牺牲?多少年了,你用了多少祭品?你想过那些孩子的感受吗,想过他们亲人的感受吗?”
“为什么?”蒲忽然转过身,看向阿絮,“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阿絮定在原地,呆呆看着她。
蒲的眸子在渐浓的夜色里泛着冰冷又猖獗的光。
阿絮身子颤了颤,往后退了两步。
蒲说:“你难道不应该只在乎我?他们怎样,和我无关的一切怎样,就算我是错的,我罪该万死,那又怎么样?”
阿絮皱起了眉头。
蒲一手贴在胸前,目光有些颤抖,“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阿絮有些难以置信,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秋宁吗?朝夕相处十几年的感情还是真实的吗?
“你问我为什么。”蒲狠一皱眉,身形一闪,几乎是瞬间移到阿絮面前,用力掐紧她的手腕,沉声道,“那都是因为你!”
仿佛一道晴空霹雳,蒲的话像一根□□,狠狠刺穿阿絮的心脏。
阿絮茫然地看向蒲,都是因为我?
鬼使神差地,阿絮抬起一只手,抚上蒲冰冷的脸颊。她突然觉得很心痛,没有来由的心痛。
阿絮问她:“秋宁啊,为什么是因为我呢,我到底怎么了?既然站在这里的不是你,那你究竟在哪里?”
蒲狠狠看了她一眼,突然又笑了,好像夏季的雷雨,阴晴不定。
她把阿絮紧紧抱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柔抚摸阿絮的长发,轻声细语:“最多半个月这具身体就要*了,我无法再操控它,我原准备那时再告诉你傀儡的事,可没想到你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阿絮鼻子抽了抽,呜咽一声,想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蒲说:“我知道你讨厌利用祭品的做法,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厌弃我,离开我。我不能让你离开,绝对不能。”
阿絮闭上眼睛,说道:“我从没有说过我会离开你,就算我不赞同你利用祭品,但只要是你我都无所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都要瞒着我,既然这只是你的傀儡,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她双手把住蒲的肩,“秋宁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
蒲把她搂得更紧,一手捧住阿絮的脸,用指腹摩挲阿絮的脸颊,与她鼻尖相抵,小声哀求:“对不起龙儿,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一千年来所有人都在找我,我还不能暴露踪迹。但是龙儿你别着急,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很快我就能见到你了。”
阿絮有些懵,抱住她的头,“蒲秋宁,这是我最后最后一次相信你了。”
“好。”蒲抱着她深吸一口气,“龙儿,谢谢你。我不会再瞒着你了。”
阿絮反手抱住她,靠在她怀里说:“那我们说好了,你不能反悔。”
蒲沉一沉眸子,“我不反悔,但我不会允许你再离开我,绝对不会。”
阿絮叹气,“你又说傻话了,我从来都没离开过你,以后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蒲收拢手臂贪婪地呼吸阿絮身上的气息,用鼻子哼道:“嗯,没有离开过......”
这一晚,阿絮的脑子是空的。非要形容这种心境的话,就好比她做了一万个假设,一瞬间,一万个假设被推翻了。她证实过无数个真理,一瞬间,无数个真理都失效了。什么都变了,可什么又都没变。
蒲还是蒲牢,可不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了。睡在她身边的秋宁只是一具快要腐烂的*,十几年朝夕相处的人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阿絮心底最重要的秋宁到最后只是个空壳,里面塞了一点灵力,靠蒲牢的意识操纵着,连灵魂都没有。
真正的蒲牢是什么样子的,阿絮不敢去想象,那是另一幅面孔,各方面都完全不同,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全身心地相信她,依赖她吗?
阿絮把身旁的蒲抱得更紧一点,轻轻吻她的脸和发丝。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她就再也看不到怀里的这个人了。秋宁,你知道吗,我早就无法离开你了,真正担心对方会离开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阿絮深深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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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蒲不知哪里去了,阿絮揉揉脑袋,昏昏沉沉的。
阿絮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无奈地笑一下,觉得现在想什么都无济于事,就此作罢。
她又跑到了昨天去过的地方,转了几圈没看到犹娅人,于是对着天空深吸一口气,准备喊两声她的名字。
还没喊出口,有人就从她背后砍了她一手刀,“别叫。”
阿絮转身看到犹娅,吁一口气,靠在一边不动,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犹娅蹲在长廊的护栏上,趁阿絮发呆的时候戳了一下她的脸。
“啊。”阿絮猛然一惊,后退一步,看她,“干嘛?”
犹娅站起身,长发飘飘,“你看起来很糟糕。是因为我昨天说你朋友是傀儡吗。”
阿絮闷不做声,过了一会点点头。
犹娅说:“你如果很在乎她,就应该试着理解她。”
阿絮发愁,“她就像倒映在水里的月亮,连人都是假的,一个傀儡,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犹娅思忖片刻,略一动身,飞到对面阁楼的房顶上,“跟我来。”
阿絮纵身一跃,落到她身边,小声说:“你慢一点,我御风术用的不好。”
犹娅放慢速度,带着她来到山底的湖边,边走边说:“我除了使魔什么法术也不会,你不用担心。”
阿絮一惊,“你什么法术也不会?”
犹娅点头,“不然我也用不着请你来杀我了。”
阿絮说:“我本来以为你很厉害,所以奇怪你怎么会要我帮忙,而且还是要取你性命,会有人请别人杀自己吗?”
犹娅应道:“我只是一个傀儡,核心是灵魂的碎片,可以随意漂浮也可以拆分重组,没有任何能力。”
“原来是这样......那你要我杀你是怎么回事?”
犹娅领着她七拐八拐走了很长一段,最后带她走到一个视角死区的峡湾里,指一指弯曲山谷的最深处,“你看那里。”
阿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座被符印镇压的宫殿,看向犹娅,“你被封印了?”
“啊。”犹娅坐在草坪上,抱住膝盖,“我很早就死了,杨明在我死的时候捕捉了我的魂魄,给我下了追魂咒,把我封印在这。”
“杨明?”
“杨家家主。”
“哦。可我还是不懂。”
犹娅笑了一下,点头,“我必须死。”
阿絮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死如此执着的人,肉身毁了不够,还要魂飞魄散才肯善罢甘休。
犹娅面无表情道:“我有一个笨蛋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仅存的两个蝶王纯血末裔。她很笨,情商很低。”
阿絮愣了愣,居然有人这么直白地在陌生人面前数落朋友。
犹娅说:“虽然她很笨,但她有很强的灵力,会很多法术,能使役鬼美人的头蝶。她很强,很强很强。
“她高傲,自负,心狠手辣,我们经常争吵打架,耍过手段遭过暗算,最后她还是被我算计了。
“我从小就相信她,不管她做了多少傻事,犯了多少不可饶恕的罪孽,我相信她,这一点从未改变。”
阿絮沉默了。
“你也是笨蛋啊。”犹娅忽然说。
“啊?”阿絮愣住了。
犹娅说:“你说你朋友是个傀儡,是假的。”拧着自己的胳膊给她看,“你看,我是假人,但我能深切感受到我要还给那个笨蛋自由的信念。”
犹娅仰起脸,向着日光,“我也无比相信她能实现她的梦想,带给所有族人幸福和美好。”转过头,直直看着阿絮,“这说明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不管外在如何,方式如何,怀着真切爱恋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阿絮语塞,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