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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检寨的院子里,秀秀好奇地逗着鸟笼子里的一对翡翠鸟,不时扭头对旁边的高大全上一句:“高大哥仔细着,不要让那对鹦鹉飞了,我要教给它们唱歌呢,回去送给苏儿姐姐!”
高大全心翼翼地举着木棍,与上面蹲着的两只毛色华丽的鹦鹉对眼,颇为好奇鸟为什么会人话。两只扁毛畜牲也不怕他,扭着脑袋仔细打量他,不时还相视一眼不知交流什么。
旁边的地上,是在草市上淘换来的山货。笼子里三只长鸣鸡,这是西南地区特产,身形高大雄俊,叫声宏亮。竹篓里半篓蛤蚧,是名贵药材,徐平特意买的,要寄回家里去给父母和林素娘补身子。还有一大串山瑞,本地特产的一种老鳖,徐平买了自己吃。
跑到哪里都要吃老鳖,徐平这种习惯让高大全很是纳闷,有钱买来大鱼大肉吃不是更好?或许是吃腻了?
巡检寨的客厅里,徐平坐在主位上,看着桌子上兵士刚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茶,有些哭笑不得。茶里放的不是茶叶,而是一个的纸包,咕嘟咕嘟地不时冒出两个气泡。
袋泡茶不好卖,徐平便干脆当作福利发了出去,邕州只要拿国家俸禄的人人有份,包括这个巡检寨。没想到这里竟当个宝贝,专候着他这个通判来了拿出来招待,旁边陪坐的朱巡检还满脸热切地看着自己。
客位上李安仁端起碗来,轻轻提起茶包,凑上去喝了一口,又心翼翼地把茶包放了进去,动作非常仔细。
徐平看见,问李安仁:“你觉得这茶包如何?”
李安仁恭声道:“禀通判,茶这样包着泡起来又方便,又不影响茶味,学生看来实在是极尽巧思,日后必能大行于世!”
徐平皱了皱眉头:“可实际上,这茶包根本不好卖啊!”
李安仁微微笑道:“在这附近当然不好卖,像学生这些行商,都是用马匹在山间运货,茶包太占地方,就是价钱比茶砖贵上一倍也是划不来的。我也贩卖过几次,都是给大的蛮人首领,他们手里阔绰,肯出高价。”
徐平叹了口气,这与计划不符啊。茶包里用的都是边角料,本来定的是最便宜的茶,当好茶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他还算良心,虽然是边角料,总归还是与其它茶同样的原料,不像他前世,恨不得把整株茶树都打碎了做茶包,掺上正经茶叶都是高档货。
“那你,这茶包应该卖到哪里?”
李安仁道:“也惟有中原,其它地方都不合适。蛮人都是煮茶,泡着他们喝不来,也不好运输。”
徐平摆了摆手:“算了,这事以后再。我叫你来,是想问问附近像这样与蛮人做生意的商人多不多?都是做什么生意?”
李安仁等的就是这个,急忙道:“不瞒通判,与蛮人做生意不容易,必须与各蛮人首领熟识才行。再者没有大路,全靠马匹在山间路穿行,人少了难抵路上虎豹,人多了所需马匹又多,几人有如此财力?像学生这样的,附近几州也就三五家,大宗物品以前都是盐巴和缎匹,换蛮人的金银朱砂,加上些当地产的药材和兽皮之类。通判制出茶砖和泡椒,正合蛮人胃口,这生意现在只有学生一家做,虽然有利可图,只是货物断断续续,有些不便。”
完,满是期盼地看着徐平。
徐平笑了笑:“货物我那里有的是,怕的是你卖不完!”
“通判哪里话?只要有货,比现在草市上多一百倍的货我都卖得掉!”
“你一家做得来这种大事?”
李安仁道:“一家做不来,我可以多找几家一起做。只要通判信得过学生,把货物让我分销,定能远胜现在!”
徐平不置可否,问李安仁:“先一你现在都是把货卖到哪里。”
“我家的马队,向西远到田州广源州,向南到永平寨,邕州管下,无处不到!大大数百蛮人酋长,无不熟识!”
“就没再向西过?比如大理?”
李安仁一怔:“跨国生意平常人哪里敢做?两国之间隔着特磨道和自杞国,最是忌讳外人进入。倒是听广源州有人与大理贸易,学生不知详情。”
徐平不死心,问道:“就没人贩大理马来邕州贩卖?”
如果只是交换金银和珍贵药材,贸易量也太了,两宋时候跟大理的贸易应该是以马匹为主,想不到现在还没人做这生意。
李安仁摇了摇头:“道路险远,马匹生意没听有人做。”
徐平有些失望。附近没有驴骡,动力主要是牛和马,牛用来耕地,做机器动力就有些不合适了。适应当地环境的马就是大理马,徐平想把相关的一套产业做大,少不了大量的大理马,却没想到马的贸易路线还没开通。
问过蛮人交易的情况,徐平又问李安仁:“你以前与蛮人交易的盐巴和绢帛从哪里贩来?附近也不产这些东西。”
“盐来自钦州和广州,以广州为多,顺郁江而上。绢帛多是从桂州来,水路可到邕州。专门做这生意的广州商人也不少,学生认识几家。”
徐平也在想着蔗糖的销路,对李安仁道:“有认识的广州商人,什么时候也介绍几家给我认识,这里还有生意给他们做。”
“倒是有一家,主事的名叫黄师宓,与学生一样曾经习过进士学业,而且他曾经过了广州的发解试,未过省试。他们家几代做这生意,家大业大,人脉又广,最是合适。”
“读书人最好,话起来容易,少许多麻烦。过些日子,你引他到如和县来见我,我与他商量。”
正在两人得热闹的时候,突然一个兵士冲进来,向着朱巡检叉手行礼道:“禀巡检,外面忠州的衙内黄从贵带人到草市闹事,把人都冲散了!”
报完,才想起坐在上位的徐平,急忙转身叉手行礼,却不知道该些什么,傻呆呆地站在那里。
朱宗平满脸尴尬,站起来向徐平陪罪,问道:“通判,忠州的土人不识法度,每年都要来巡检寨闹几次事,属下都是好言把他们劝回去。这次又来,还请通判吩咐如何处置?”
徐平还没与土酋打过交道,对朱巡检道:“你与我先出去看看再。”
站起身来,又对李安仁道:“你且在寨里等候。”
李安仁却道:“学生与那衙内有几分交情,不如一起出去看看。”
到了寨子里,朱宗平去齐兵丁,徐平吩咐高大全和谭虎自己的把随从招集起来,随着自己出去。徐平也听过附近蛮酋仗着人多势众,往往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多带人以防意外。
寨门一开,五六十人一涌而出,徐平和朱宗平骑马走在前面,早早看见不远处二三十人围着一个骑马的少年。那少年催着马,追着草市上的蛮人,手里的马鞭没头没脸地打下来,嘴里骂骂咧咧。
见寨子里兵马出来,少年才停下,冷眼看着过来的徐平一众人马。
朱巡检纵马而出,对少年高声喝道:“黄从贵你好大胆,敢到巡检寨这里闹事!本州通判正在这里,你还不过来拜见!”
黄从贵歪头看着徐平,阴阳怪气地道:“什么通判,我们蛮人只知道城里的曹知州,除了他,哪个官员也不认!”
听了这话,朱宗平心中暗暗叫苦。这子不知天高地厚,可是让自己下不来台。来硬的吧,他家里数百家丁兵,闹起来不是事,朝廷里怪罪下来,自己那的官帽可担不起。要就这么认了,身后的徐平那里交待不过去,他是自己的头上司,自己这官也不用当了。
徐平见朱宗平在那里不话,也不让他为难,打马上前,面色沉静地对黄从贵道:“本官邕州通判徐平,州下无论军民,都在我和曹知州治下,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藐视朝廷权威?”
话到最后,语气已是极为严厉。
黄从贵出乎意料,看着徐平怔了一下,才道:“我们土人只知道知州,不知道通判是个什么官!我爹也是知州,为什么要拜你个通判?”
徐平冷声道:“化外土人,不知朝廷礼仪,尚有可恕,我不与你计较。不过你带人来这里冲撞市场,打骂百姓,可知已经犯了朝廷法度?”
“什么屁法度?你这里招揽来买卖东西的,都是我们家的家奴,他们的东西都是我们家的,私下来卖,这不是偷盗是什么?我不但打他们,我还要把他们抓回去,砍了头祭鬼!看谁敢来与你们交易!”
到这里,黄从贵恶狠狠地扬着马鞭,吓唬周围的生蛮。
听见这种无法无天的话,朱宗平心里发苦,徐平少年为官,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一旦发作起来,他和手下的厢兵难免要与黄从贵的人争斗,如果引起忠州蛮人的叛乱,自己如何能够当得起?
徐平的面色沉了下来,如果今天让这个黄从贵全须全尾地回去,这处草市从此就废了,自己的计划便再难展开。
黄从贵身后站成一排的二三十人,一色青衣,赤着双足,手里的武器杂乱无章,有拿短刀长矛的,有的举着藤牌。
这便是忠州黄家属下的家丁兵,又称田子甲,只效忠主人,不知朝廷官府为何物,是黄家横行一方的倚仗。
蛮人争斗,都是家丁兵这样排开,远远伸展出去,打起来两翼包抄,人多的一方把人少的一方围起来痛殴,再没其它花样。
徐平到这里半年了,对这些早有耳闻,也懒得再与黄从贵什么,把高大全和谭虎两个招到跟前,低声道:“你们两个听我号令,纵马冲上去把那个蛮人首领擒过来。一定要快,不要与他的随从乱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