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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刚刚桑巡检派人回来禀报,他那里一切顺利,已经破了谷口的寨子,进围河北边的州城。【ㄨ】”
谭虎从外面进来,兴冲冲地向坐着养神的徐平禀报。
“哦,没想到这么快。”徐平直起身子,想了一下,“你派人回凭祥,请韩综到我这里来,有事商量。还有,传我的军令,门州和凭祥峒原定要去广源州的军队,今夜就开始准备,明天出发!”
谭虎应诺,转身出去了。
徐平站起身来,站到桌前看着沙盘,估计着现在的形势。
本来桑怿破了那处谷口的寨子,问起过要不要派兵占住,被徐平否决了。本来就没打算跟甲峒长期对峙,何必多此一举,还引得他们心疑。
这次进入谅州之后,甲峒可能会向升龙府请求援军,在此之前估计也就是固守待援。升龙府到谅州的距离与门州到广源州的距离相差不多,徐平这里又是早有准备,应该能够争取到时间。
平定了广源州,再回师门州,集中厢军和蔗糖务的力量拿下谅州,这带的战事也就该结束了。谅州和门州一样,都是大宋和交趾牵扯不清的地方,谁夺到手里就是谁的。哪怕交趾不甘心,发倾国之兵来攻,只要路修到那里,谅州背靠蔗糖务交趾也无可奈何,只是扯皮罢了。
看了一会,徐平重新坐回椅子,靠着椅背仰头看着屋顶,轻出了口气。
做完这件事,自己在邕州的这几年也算有了圆满的结局,是时候离开了。
天圣八年设立蔗糖务,到下年三四月间,徐平这一任提举就任满了,邕州通判也堪堪满两任,是时候回京城了。再是怎么不受人待见,也没有让自己接着外任的道理,真有人胡来。还可借口父母年迈,拒绝外任。
不管怎样,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徐平是坚决要赖在开封,打死不出来了。辛辛苦苦这几年。也该享受一下安乐日子,品味一下有妻有女的生活。
从半年前徐平就开始准备,写信给林素娘,让她在京城留意着路子。徐家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平时又乐于仗意疏财,怎么也有两个相好的。更何况林素娘不但手里有钱,丈夫徐平二十出头就做到了都官员外郎,外人眼里怎么看都是前程似锦,她自己在京城的妇人圈里也有头有脸。
徐平也托自己说得上话的同年帮忙,尤其是赵諴,目前在三司做判官,徐平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让他帮自己留意着,三司一有缺便知会自己。
还有王素也调到了许州做通判。那里离京城近,他的路子又广,徐平也寄以希望。自己帮他照顾了好几年外甥,也该得点回报。
至于状元王尧臣,一来徐平与他交情只是一般,二则他做的是清要官职,虽然总在皇上面前转悠,但这个时候皇上不亲政,反而指望不上。
以徐平的性子,还是希望能到三司任职。虽然三司事权重。相对忙碌,但事情多了的好处就是杂事少,不用天天跟人打嘴仗。像什么御史台、谏院是徐平最讨厌的,练笔杆子。耍嘴皮子,不对徐平的性子。
冬天已经来了,转眼就是春暖花开,徐平对回到京城的生活有点迫不及待了。人就是这样,越是事到临头,越是连一刻都等不得。徐平也不能免俗。
甲峒知州衙门里,甲承贵居中而坐,包括儿子甲继荣在内,几个主要头目全都聚在他的身旁。
外面的家丁流水一样报着穷奇河对面的形势。
“宋军已破扣马山军寨,进入谅州境内!”
“宋军已到北谅州城外,李知州坚守不出!”
“宋军已经包围北谅州,李知州闭门坚守!”
“宋军已临穷奇河畔,没有渡河!”
“宋军沿着穷奇河而动,我们已经烧毁了河上的全部渡船!”
“宋军没有渡河,但还在河边不撤!”
甲承贵阴着脸,看着报信的家兵出去,沉声道:“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甲继荣道:“按目前报来的情况看,当是对面邕州一多半的兵马都进了谅州,来者不善!我们这里只有两千多兵,还是固守待援!”
“穷奇河就不管了吗?那可是天险!”一个中年汉子高声道。
甲继荣道:“现在冬天,河水平缓,两岸又无险阻,算什么天险!只要派少许兵马沿河巡视,不要让人偷渡过来就好!”
中年汉子不再吭声,甲继荣又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去升龙府求援,阿爹,是不是再派一拨人去?”
“不必了,圣上知道我们甲峒是什么地方,这就是升龙府的北大门!甲峒一旦出了闪失,我不信升龙府里的人还能睡得着觉!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周围的村寨各色人等,全都撤进城里来!邕州离这里几百里路,几千兵马,他们运来的粮食能够支撑多少时间?我们坚壁清野,不信饿不走他们!”
听着父亲的话,甲继荣轻声道:“阿爹,对面的那个徐平这几年建了个蔗糖务,据说储粮不少,只怕一时耗不走他们。”
“哼,就是有粮,也得有人来运!就是那个蔗糖务,也不过几万人口,能够抽出多少丁夫运粮?十户抽一丁,他能抽出来几千人也就顶天了!听说他那里还修了路,大山里面,路能修成什么样子?难不成还能跑牛车!我还就不信了,靠着这么点丁口,他就能灭了我甲峒?真当那个徐平是神仙!”
甲继荣见父亲动了肝火,只好住口不言,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他是亲自到过凭祥峒,但一路上是沿着渌州那里过去,并没有见过对面山里的路到底修成了什么样子,只听别人说,也不好跟父亲顶嘴。
北谅州衙门,李庆成阴着脸坐在官厅里,一言不发。
家人围在他的身边,三个妻子,两个女儿,还有一个有些痴傻的儿子。都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一个妻子带着哭音道:“夫君,还是献城降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庆成闭上眼睛,面无表情。
另一个拉住男孩道:“你就只记着那两个儿子。我们几个,还有女儿,还有这孩子,难不成就不是你的家人?为了他们,难不成不顾我们死活!”
李庆成的两个正常儿子一个在甲峒。一个在升龙府,实际上就是人质。留在身边的,除了女人,就只有一个傻瓜儿子。
降,怎么降?他能让李家断了根?
城外,宋军队伍举着火把绕城而行,不时整齐发出一声高喊。
“李庆成,你是大宋知州,朝廷兵马来了,还不开门迎接!”
过了一会。又是一声高喊:“开门!开门!开门!”
李庆成阴着脸,就当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过了一会,喊声又变了。
“身不大宋知州,拒朝廷官兵于城外,李庆成,你是要谋反!”
“谋反诛全族!”
“谋反诛全族!”
“谋反诛全族!”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直欲要把这小小州城掀翻过来。
衙门里的女人孩子哪受得了这种折磨,一起哭作一团。
州城里,土兵在城墙上蹲着身子。缩着脑袋,实在没有勇气看外面气势如虹的宋军。火把照耀着,那些官军刀枪明亮,盔甲鲜明。一个个趾高气扬,跟那些人一比,土兵就跟乞丐一样。
“按外面人说的,我们也是大宋的人,是不是真的?”一个土兵小声道。
另一个接口:“知州是大宋的知州,这是不会错的了!我们却是交趾的兵丁。也不知道这账是怎么个算法!直娘贼,我们今天真是倒了大霉!”
“那你说,我们要是开门出去,外面官军认不认我们?”
“快闭了你的嘴!知州都不敢出去认,我们去找晦气吗!”
“话不是那么说,知州平时享用着甲峒给的钱财,又没一文给我们。他拿了交趾人的钱,当然不敢出去,我们怕什么!”
“别胡思乱想了,安心等到天明,如果天亮了官军攻城,我们就跪在地上讨饶就是。那时说我们是宋人,或许就不找我们麻烦。”
“哎呀,我听说大宋那里的官兵,可是按月领钱的,一年好多贯呢!要是我们献了城,做个大宋官兵也不错,可以攒钱娶媳妇了!”
“嗯,趁着天黑,好好做做你的美梦!连成贯的铜钱都没见过的穷鬼,也敢想一年多少贯的事,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桑怿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谅州城,问来到身边的韩道成:“周围的情况如何?甲峒那边有没有兵马来?”
“人影没见一个,倒是穷奇河上的渡船全被烧光了!”
桑怿叹气:“看来甲承贵是没胆子过河来救这边了,可惜我们带这么多兵马,还想着好好收拾他一番!”
韩道成笑道:“甲承贵老狐狸了,怎么会上这种当?不过这一次,我们就是在河边呆上一夜,也够他做几个月噩梦了。”
看着城下兵士举着火把慢慢地绕圈,不时吼上一嗓子,韩道成对桑怿道:“提举官人怎么想出这个法子,今夜不放一箭,也吓破了李庆成的胆子!”
桑怿也笑:“就是要吓他,最好吓得他以后睡不安稳觉!这次吓的不只是谅州,也做个样子给周边州峒看看,掌着我大宋的官印,给交趾人做事,是个什么下场!可惜官人一再说不要破谅州城,不然就不是吓李庆成,我真踏破了这座小城,把李家的人一个个砍了!”
城下,兵士们倒不是全喊,而是分成两班,每喊五句就换班。绕城两圈之后到旁边休息,再换人上来,反正来的人多,大家倒累不着。
“李庆成,你要谋反!”
“谋反诛全族!”
这震天的声音彻夜不绝,方圆数里之内,无一人能够入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