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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旺荣和成克赏手下十几万党项大军,此战之后没有前程,只有钱,而且还要去打头阵。以前范仲淹和折继闵等人对他们总是有所担心,怕不用心作战,乘机拥兵自重。实际上这两人一直没有别的心思,知道让他们去送死,也没有别的话说,只是事前把价钱要好。以前不理解,听了徐平刚才的一番话,这几个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
因为徐平自到秦州,一直是这样说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具体的做法可能会微有调整,但大的方向一直没变。只要愿意做自己人,愿意付出,则一定不会亏待。相反,想靠着地盘兵马勒索,徐平从来都没有答应过,最多只是实力不足先置之不理罢了。
党项大军如此乖巧,最大的功劳当然是身边的近三十万宋军,没有这些大军看着,信用不能当饭吃。打铁还需自身硬,有了实力,才能讲用这实力来取得最大的效果。不劳而获不能指望,不能靠着空头许诺,就想赢得别人的付出。
野利旺荣和成克赏乖乖去带兵作战,是因为他们相信徐平,相信徐平做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说他们能做一世富家翁,那就真地能够一世无忧。这不是因为徐平位高权重,而是从几年前的秦凤路起,他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这份信任。
没人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乱猜别人的心思没有意义,你做到了什么,要求别人做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大家讲好,能接受就合作下去,不能接受另想解决之道。不管是用强逼的办法,还是用欺骗的办法,纵能得利一时,以后终会付出代价。
见众人不说话,徐平想了想道:“难得今天大家齐聚一堂,有的话,趁这个机会刚好讲清楚。对外作战,最重要的是要分清内外之别,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外人。对自己人该怎么去做,对待外人又该如何,内外有别。现在党项的土地已经是朝廷的土地,这里的人当然也是朝廷的自己人。只是郡县其地,移风易俗都要时间,有一些暂时施政跟内地不同罢了。等到一切完成,则这一带跟内地州县没有区别,蕃落也不会再存在。”
方偕道:“都护说的是。下官来西北之前,陛辞的时候,圣上也是这么说的。是以西北之政,这几年最要紧的就是并帐为村,移风易俗,乡里有序。让这里的土地成为朝廷的土地,百姓成为朝廷的百姓。”
徐平点头,他为了此事上过多道奏章,这是得到赵祯和李迪、吕夷简统一认可的大政方针。这一片土地太过重要,是隔绝北方草原威胁的关键,容不得半点马虎。陇右军连战连胜之下,朝廷的心气也提起来了,为后世谋太平是政治家的追求,与政客短见不同。
折继闵道:“如此说来,此战过后,西北的兵马也要重新整编了。”
“不错,你们都是统军之帅,这不应该瞒着你们。依着都护府上奏,朝廷众臣商议所定,阴山一战之后,要在秦时的九原、朔方郡这里新设一路。我的意思,朝廷无异议,由范经略来主政。鄜延路和麟府路来的兵马,将与都护府所辖各军一起混编整训。至于到时新设几军,何人为将,现在还没定,不过还是从原来的统兵官选人罢了。整训出来的各军不再参与地方事务,巡视州县归都巡检司。同样,各路经略使不再管这几军,本路用兵只用巡检司的兵。如果的外敌入侵,或者大的动乱,由枢密院统一布署。”
说到这里,徐平看了看折继闵道:“军马,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是入各军为将还是回府州。此事你自己作主,定了之后来与我说,自会安排你位置。”
折继闵急忙起身叉手:“禀都护,此次出兵前下官已经想好,不回府州去了。军中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好,我记下了。战后你入都护府序列,自己早作准备。——原先的兵马,会进行甄别挑选,选入都护府各军之外的,会入巡检司。说得明白一点,都护府序列兵马,全都是军职,巡检司就是兵职,以前的都监、钤辖全部撤销,统一军令。凡是军职,统一由枢密院管辖,除非有诏旨,州县和经略司一律不得过问。”
说到这里,徐平对范仲淹道:“经略,如此安排是委屈了你。从鄜延路到北方来,虽然同是经略使,不过却不能再管辖本路枢密院直辖兵马了。当然,新附之地,部落众多,要在这里开垦土地,难过其他地方。敕令已到延州,经略迁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重其官职以临地方。抚绥地方,治理州县,经略任重道远!”
此次范仲淹职越过了阁直学士,官更迁近十阶,直入大两省,近几年这样的超级升迁实在罕见。徐平自己是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类似的升迁,只有节度使换文明殿学士那一次,是在立了天大的军功之后。实际上随着徐平成为近几年官员的榜样,以职飞速迁官的事情不多见了,官员特别是清贵之职升官的速度比不上以前。范仲淹仕途不顺,多次经历过贬官,之前他的本官才刚升到郎中,一下到大两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站起身来,范仲淹诚恳地道:“在朝为官,为君上分忧,是我等应做的事,岂能计较权重权轻?都护看重,朝廷寄以期望,让我到这要害之地为官,自当勤勤恳恳,不失所望!”
此时徐平完全以朝廷在西北的代理人身份说话,范仲淹感觉得出来,徐平不会在西北待很久了,战后应该就会回京。而且应该已经是赵祯和众宰执的共识,不然以徐平的性格不会如此说话。徐平回京必然会任宰执,甚至直接为相为枢密都有可能,惟有如此,才能会做这样的安排。徐平离去,范仲淹哪怕不管军,有巡检司在,守着阴山也是要害职位。
徐平确实是要回京了,赵祯已经有诏旨,让他在准备与契丹战事的同时,开始安排自己离开之后的事务。现在的枢密院非从前可比,对这一带的情报收集较多,能够清楚掌握附近的局势。契丹境内已成燎原之势,自顾尚且不暇,与宋的战事不能大打。加上党项的军队,宋朝在河曲一带的兵马有四十多万,契丹无论如何也点集不起这么多兵来,结局其实已经注定。只是看最后结果,以及由此而来的双方谈判,各自得到什么利益而已。
范仲淹落座,徐平道:“兵马甄别,就要赖各位出力了。原则定下,依朝廷官员回避之制,将校士卒均不得在本州从军。士卒要在离家三百里之外,营指挥使以下,离家五百里之外。以上的统兵官,除非特旨,不得在本路从军。”
此话一出,范仲淹和折继闵都吃了一惊,一起起身道:“都护,这样不妥吧?前几年东军不能战,西北人人皆知。是以各路均多招驻泊禁军,使其守乡土,勇于对敌!”
徐平摇了摇头:“经略,我们都是读圣贤书的人,当知中庸之道,凡事要执其两端而扣之,得其中。用本乡本土为兵,勇于作战是不错,为什么?那是因为后面有朝廷,他们勇于对敌作战,朝廷保他们家人无忧。如果战事不利呢?他们守着乡土,愿不愿意为国家一死?我看是不会的。不说从前,只看唐龙镇,那可是世守藩镇,如何呢?”
说到这里,徐平看了一眼旁边的折继闵。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历史上靖康之变,二帝被囚,世守府州的折家也降金了。想着将士们守着自己家乡,便就能英勇抵抗侵略者,只能说一时糊涂。战况不利的情况下,他们投降敌人才是保全家乡的最好办法。禁军不能打有自己的问题,并不是用本地的驻泊禁军代替就能好转,只是诸多因素综合才造成了这种假象。脑袋痛不能把脚剁了,哪里有病治哪里,不能乱来。
见两人站在那里,满脸都是焦急之色,徐平道:“说到底,用本地人从军,是寄希望他们要守家,从而来守国。把家放在国之前,对于一般百姓来说很正常,没什么不对,但对军队来说可不是如此。从军是为国效忠,当国在家前,将士不忠勇,便就在他们身上想办法。朝廷能为他们做什么,他们需要为朝廷做什么,不能用以家代国这种办法来!”
说到这里,徐平叹了口气道:“你们一时想不明白也没什么,这些日子,多与陇右诸军走动走动。以后混编,你们会慢慢想通的。陇右军是来自于川蜀,什么时候有过禁军的那些毛病?好了,来日方长,我们一起用心。对党项一战不容易,地方打下来了,要守住更加艰难。把这里治理好,才能对得起浴血而战的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