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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伺机拜恩人,妖道要横行。
手持长棍的众人出了巷子,发现人群川流不息,根本看不到那个私自逃跑的营伎。
“——人呢?”为首的龟奴皱眉道。几个彪形大汉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他怒不可遏地抬起腿,照着他们的膝弯挨个踹了遍:
“连十四五的小娘子都看不牢,养你们何用!”想到如此回去交不了差,他的心里越发烦躁,“搜!我就不信她能出了这条街!”
受了屈辱的打骂,食人俸禄、受人雇佣的他们却不得不领命。瞪起了凶神恶煞的眼,竭力寻找那个跑掉的小娘子。
秦英等人蹲在茶棚帐下,硕大的破竹篓倒扣住了她们。
从竹篓的缝隙中间,看他们像没头苍蝇般在市集上乱荡,秦英暗暗发笑。
躲藏许久,终于避开了他们的梭巡。
“出来吧……”秦英对身边的小娘子道,伸手掀开头顶的竹篓。
满襟尘土的小娘子艰难地移动身形。或许是累得很了,试了两次都没能顺利站起来。也不要秦英扶她,自己咬着后槽牙稳住重心。
她拨了拨贴在脸颊上的碎发,露出本来面孔:“恩人请受梅三娘一拜。”说完俯身做了大礼。
秦英闻言,鼻子不由得一酸。
记忆里的梅三娘…梅琯…从来都是美艳地不可方物,几时这样落魄过。
上辈子初见她,是在长安平康坊。
素衣红妆的她持了玉琯,坐在雅室里对自己笑语如嫣:“郎君想听阿琯吹什么曲儿?”
阿琯是梅三娘的名字。因她入乐籍后学习吹琯,从而名之。
待寻回了神志,秦英搀起梅三娘道:“你为何会被那些人追赶?”
梅三娘敛着开了几处线的裙摆,低头道:“市集这里人多耳杂,恩人可否与我去别处说话?”
秦英拍了拍额头,发觉自己考虑地实在不太周全。
若要找个说话安全又不会被打扰的地方,首推青羊肆。
她带着梅三娘从侧门进去,直奔自己的住处。
路过的道人纷纷侧目,对秦英携美娇娘进后院的孟浪之举表示鄙夷。
见袁老道不在院里,秦英随随便便地靠坐在井沿,道:“这里没有闲杂耳目,你大可放心。”
梅三娘踌躇着同坐下来,与秦英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刚好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却还照顾着男女之防。
秦英一条手臂搭在井的边沿,手指叩击着青石表面,只听梅三娘缓缓道:
“两年前,阿耶受人检举私挪库粮,进了府狱。一家上下都被牵连。兄长充军,而身为女眷的阿娘和我没入乐籍,做了成都府北营的营伎。”
说到最后,梅三娘红了眼眶:“没去过乐营的人,大概永远都不知道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任何一个知耻的人,都熬不住乐营的屈辱折磨……”
“上个月十五,阿娘死在南营的某间耳房,他们匆匆埋了她,把所有风声压下去。我迟了数天才知道这个消息。”她攥紧了粉拳,双肩不断颤抖。
“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发誓:我不能像阿娘一样死在这里,我必须想法子离开。隐忍许久,今日终于逮到合适的时机,逃出来了。”
秦英听得目光怔怔:她知道,梅三娘背井离乡地来到长安,身后肯定有段往事。可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往事如此悲伤。
犹记上辈子的某个月夜,两人秉烛闲聊,在酒的刺激下说起了过去。
她晃着酒杯,对自己露出迷离而疏远的微笑,说她的籍贯在益州。父亲获罪后,我就辗转进了长安。因为没有户籍,只能委身于花街。
秦英眯着眼睛,倾身趴在檀木小几上道:我以前住在太白山,厌倦山林后就到长安了。
而后梅三娘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道:你这小道童真有意思,不好好隐居反倒入了红尘。
那时她们已经把对方当作最亲密的友人。现在却发现,彼此都有意无意地隐瞒了身世。
——原来相交甚笃的知己之间,也会有难以言说的秘密啊。
秦英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胸口的烦闷尽数排去后,问道:“三娘你今后有何打算?”
她不再称呼对方“阿琯”,但是话语间依旧残存着熟稔。
不过梅三娘未曾留意这等细节。她犹豫了半晌,最后鼓足勇气道:
“我身为罪人之女,又私自逃离北营,已经是罪加一等,成都府是不能久留了。我想上京城去,看那里是否有我的一席之地。”
“都城长安?”秦英就着她的话头沉吟开来。
上辈子她在长安游荡了十多年,那里可以说是秦英的第二个故乡。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地名,秦英的心神不由得摇荡。
——也不知道长安是否和上辈子所见般,恢弘雄壮。
“你要独身一人北上吗?”秦英若有所思地盯着梅三娘道。
她腾地一下红起了双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这我倒没有考虑。”
秦英笑了:她做事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一旦瞻前就不顾后了。
“小娘子家家,哪有独自去京城闯荡的道理。我去问问青羊肆的人,看有没有能与你同路的云游道人。”秦英收起笑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
秦英说出这句话,就是变相地承诺送她上京。
梅三娘愣了愣才听懂对方的言外之意。
“恩人的大恩大德,梅三娘没齿难忘。敢问恩人高姓,来日定当衔环回报。”
她弯下身子,双手和额头贴于地面,朝对方行了隆重的大礼。
秦英没有立刻去扶,只是看着她的衣角慢慢道:“……小道俗名秦英,道号垂星。我们年纪相仿,而且前缘甚深,你直接叫我秦英就好。”
梅三娘默念着“秦英”二字,竟突然觉得这个词有些熟悉。
这天下了晚课,秦英随袁老道乘着月色回厢。路上把自己收留梅三娘的事情和他坦白了。
袁老道吹了胡子睃秦英一眼,哼哼道:“你这耙耳朵的老好人…胆子可真大啊。连私逃的营伎都敢包庇。
“这营伎的胆子也是不小,居然从警备森严的军营里跑了出来。”
他有个习惯:心情不爽想要骂人的时候,总会拿方言代替粗口。
“师傅莫要生气。”秦英看袁老道一边说一边揉肚子,只当他是气得狠了,连忙陪了笑说道。
“不生气,不生气……我哪能不生气?”
袁老道磨了磨牙,脸色不善地絮叨着:“同情心泛滥的徒儿把住处借给了外人,我们师徒俩正好再体会下露宿的感觉。”
秦英见袁老道大有纠缠不休的架势,又转了话题道:“挂单的道人中,有过了十五就上京的人吧。他们离开时顺便带她走就行了。”
袁老道正在气涨的当口,才不买账:“你自己招过来的麻烦,还要别人替你收拾啊?想得美。赶紧和她一起上京去。”
当然,这是气话,气话通常都不可信。
(作者话:我爱三月果。我爱三月果。我爱三月果。她是我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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