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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水官解厄日
因为下元节那天,青羊肆要举行斋醮典礼,为亡魂死者祈福。而她刚好有需要祭奠的亲人。
秦英见梅三娘点头,也不说什么就离开了院子。
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行道解厄日。
农历上有三个“十五”被设为节庆。
其一为正月十五上元节,二为七月十五中元节,三为十月十五下元节。
道门之人声称,这三个节日分别庆祝天官,地官,水官。因此下元节又叫“天官解厄日”。
冬季的太阳升得晚。卯时三刻天没亮,秦英迈着昏昏沉沉的步子,随大家鱼贯进了三清殿。
天岚道人早早地站到了主位之上。
他今天穿着无比庄严正式,灰色调的道袍上用黑白双线绣着阴阳鱼图。显得整个人精神焕发、荣光烁烁。
“下元节的斋醮典礼,是青羊肆十月最重要的事情。今天会有游人香客赶来上香,也会有方外之人到此观摩。
“而我们也早就开始准备相关事宜了。斋醮科仪的高功依旧由我担任,监斋则由天罡完成。”
天岚道人说着,展开手里的一卷丝绢,卷轴上记载了其他执事的安排。
她在殿里歪着头快要睡过去了,才恍惚听到天岚道人那低沉饱满的声音——
“踏罡步虚者,垂星。”
秦英被惊地身子微微打了一颤,连忙开口应答道:“哦啊,好。”
这天他们并没有在大殿里做早课,而是等天岚道人有条不紊地吩咐事情。
把一卷丝绢念到末尾,已经快要申时。太阳在东方的屋檐上悬着,映出暖暖的光。
秦英被腹部的空虚感折磨地清醒了。看天岚道人用挥手动作把他们招呼下去,她不由得欢欣鼓舞,几乎是小跑着赶去了斋堂。
袁老道本想抬腿快步跟上秦英,却被天岚道人留在了后面。
天岚道人把卷轴揣进了宽袍大袖,笑着道:“不要着急给你的徒弟开小灶。踏罡步虚这种基础的道法,我想秦英师侄应该是会的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教她。”袁老道脸色变了变,最后挤出一句话。
对方缓和了笑意,眼神晦涩起来:
“若她真是你的徒弟,踏罡步虚应该是首要功课。如果我没记错,十年前、你的大弟子李淳风就是这么习承的。既然她不是你的徒弟,你为何把她带到这里来认祖归宗?”
袁天罡拂了袖子转身道:“天岚肆主问的太多了,恕我无可奉告。”
这是二十多年来,他们师兄弟间头一次不欢而散。
天岚道人试探不成,反而讨了个没趣。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右手握住了丝绢。
——凭秦英的天资,不可能被眼高于顶的袁老道收在门下。是其他方面引起了他的注意吧?会是什么呢?
这时的袁老道正在斋堂门口张望秦英的身影。
见她无忧无虑吃地开心,袁老道长叹口气走过去,戳着她的脑门低声道:“你怎么能答应?”
秦英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从海碗中抬起了头。她含糊不清地唇语道:“我待了这么久,也没有为青羊肆做点什么。这样下去岂不成了白吃白喝?”
袁老道依旧拧着眉,拿担忧的目光瞅着她。
秦英只好放下碗筷,拍着胸脯下口头保证书:“师傅你就放心吧。徒儿我虽然顽劣,却还知道如何踏罡步虚。”
上辈子的她混了几年道观,看过些大型斋醮。对科仪的流程比较熟悉。
踏罡步虚是斋醮仪式中最精彩的一环。
过去作为外行人的秦英并不会看门道,只是把踏罡步虚的动作记了下来。
她这辈子有幸得到了宁封子的指点,还参阅了葛洪的《抱朴子》,总算通达了。
袁老道深知天岚道人一旦起疑,就很难忘怀。如果不尽快打消天岚道人的心思,秦英身上的秘密很可能不保。
所以等秦英扒完两碗米粥,心满意足地咂着嘴巴出了斋堂,袁老道便急切地问她:
“天官解厄日要用什么步法?”
秦英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眼梢,回答道:“三步九迹星罡和二十八宿罡都可以。”
“你竟学过踏罡步虚?”这回轮到袁老道惊讶地张大了嘴。眼前这个孩子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眯着眼睛嘿嘿两声道:“不仅学过还很熟悉。放心,我不会给师傅丢脸的。”
午时,梅三娘戴着幕篱遮面,小心地隐匿在三清殿外的人群之中。
秦英曾说,青羊肆的三清殿前,有个方圆数丈的空白场地。斋醮典礼会在这里承办。
外边风有些大,她紧紧地捏着幕篱帐子,生怕暴露自己的真容。
无奈左手的手指没有抓稳,风扬起了梅三娘的幕篱一角。
她“啊”了一声,双目盯着忽然清晰的视界。
只见秦英换上了隆重的全新礼服,兀自站在空地中央,周围是手持各色法器的道人。
明明秦英和其他道人相比,身量差了不止一截。梅三娘却能立马看到她。
这不是因为秦英的道袍比较显眼。而是她身上的气质扩散出来,影响到了观者。
“当——”手持木槌的道人敲了方磬,接连不断地叩起来。
在钟磬的清音法响中,天岚道人朗声道:“设立醮坛。”
侍经侍香的几个道人听罢,恭敬地把手里持的香案端到天岚道人面前。
天岚道人把案上的东西放到法坛,跪拜三礼后又道:“招旗立幡。”
两列年青道人擎了丈高的黄巾幡子,从青羊肆的山门外缓缓走了过来。
人群自发地为之让出一条笔直的路。道人们步履整齐进了空地,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请诰踏罡。”
某妇人听到这几个字,兴高采烈地戳了戳丈夫的胳膊:“别打盹。法事要正式开始了。”
对民众而言,之前的那两步斋醮仪式并不算重头戏,现在才到了好看的环节。
大家都翘首以盼,梅三娘也不例外地伸长脖颈。
念白道人抽出道经,合着曲子高声唱道:“志心作礼,旸谷洞元。”
秦英知道该自己出场了,轻轻地振下自己褶皱的衣袖,慎重地迈出了左脚。
“掌死魂鬼神之籍,录功过罪福之由。上解天灾,度业满之灵。下济幽扃,分人鬼之道。”
踏罡步虚最早出自大禹。相传大禹用奇异的步法制服蛇虫。因此罡步也称禹步。
悠扬若虚的祝词回荡在耳边,她踏出一个丁字。
咚,咚,咚。云鞋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和婉转的曲调相互应和,敲击在了众人的心房。
“死生俱泰,力济无穷。悲我灾厄,恕吾冤债。超拔亡亲,度脱旧属。”
人群一时间止息了喃喃的交谈,目不转睛地看着踏歌而行的秦英。
“下元五炁解厄水官。金灵洞阴大帝,旸谷帝君。【注】”
她扭转腰身,坚定踏出三步九迹的最后一个丁字。
“尚飨——”秦英长舒一口气后喝道。
在人群外围的梅三娘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胸腔大震。
她低着头平复喘息,却见不少人已经朝着法坛直直地跪了下去。
“死生俱泰,力济无穷…悲我灾厄,恕吾冤债…超拔亡亲,度脱旧属……”
他们脸上带着虔诚的神色,合手说道。
死生俱泰,力济无穷……悲我灾厄,恕吾冤债……超拔亡亲,度脱旧属……
法器敲击出来的乐响仿佛还带着隐约的歌声。
风赫赫地刮着,远方的大地蓦然发出滚滚的雷动,响应着他们的祝祷。
袁老道的喉结不住颤抖:
——异象,天地异象。青羊肆的千年道气,也压不住她的这颗招摇星吗?
果然书上所说,招摇一旦现世,其锋芒,锐不可挡。
看来没必要拔秦英强留在这里了。既然躲不过,顺应天命才是最好的办法。
【注】修改自《下元水官宝诰》。
(作者话:下元节的斋醮已经差不多失传了吧。我结合网络资料编了编写了写,莫当真。
说起持幡,我参加过佛家法会,举了次很高很沉的黄幡作为仪仗。
《诛砂》的祭祀写得特别好,每次看都会哭成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