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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心猿攀外物,虚室且坐驰。
今天如七为了参加早课,特意换上了一件深黛色的海青。
海青把他的皮肤衬得又白了几分。
出生的朝阳露出些微光,秦英都不敢转脸直视他的修长侧影了。
如七不动声色地倾了半个身子,为她挡了挡刺目的光:“...瞧你把上早课说得那么轻松,好像胸中有丘壑似的。”
秦英挑起了眉头,故作无辜地道:“就算我心里没底,也是去凑个热闹嘛。”
他闻言笑了笑,声音里带着调侃的味道:“道家的仪轨我是不了解的,无法对比,不过佛家的仪轨我当年是花了半个月方记清楚。你就尽管凑热闹吧。”
“佛家的早课若太麻烦,我以后就不去了。反正我又不像你们出家人,非上早课不可。”
说罢秦英开始暗自庆幸:还好四月初八那天险胜于道宣师,不然自己可就被迫皈依到佛门了。
以前她听堇色提过,归依佛门三宝的人是要恪守五戒的。
“...五戒是指哪些啊?”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如七一句。
“杀盗淫妄酒,是为五戒。”
如七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只见秦英如释负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两人出了最后一排寮房,悠哉悠哉地入了龙田寺前院。
从后院转入前殿的期间,他们一僧一道和谐相处的情景,自然是被很多龙田寺的僧人看见了。
秦英走路颇快,耳边响起的是细细的风声,于是没能听见身后的种种非议。
此时一个矮胖僧人看着走在前方的影子,愤愤地咬牙道:“——叛徒!”
“你说什么胡话呢?”曾为秦英引路的年青僧人撇嘴道。
矮胖僧人面带怨怒之色:“那人公然和妖道谈笑风生,难道不是佛家的叛徒吗?”
“据小僧的观察,他们两人关系可是不一般啊。”年青僧人把手贴到对方的耳边,叽叽咕咕地说了好大一通,最后来了个点睛之笔:
“——他们大约就是传说之中的断袖了。”
矮胖僧人张大了嘴,脸上挂满不可置信:“为了个妖道,他就可以抛弃信仰的立场吗...真是不可理喻。”
年青僧人唏嘘地叹道:“所以道宣师才说,感情是剂迷人神魂的汤药。”
一个中年僧人经过了他们,走时不忘摇头晃脑地嗤笑一声:
“你们又在别人的背后妄议是非了。被道宣师叔听到了,不得拿戒尺在你们的脑袋上敲出无数爆栗?”
“...就你不八卦。”年青僧人瞥了他几眼,悄悄地嘀咕道。
中年僧人回过头笑道:“出家人不恶口,不绮语,不两舌。切记切记。”
不恶口是不出口成脏,不绮语是不花言巧语,不两舌是不挑拨是非。
可惜刚才他的两个师弟犯了全部戒律。
唐初之时,寺庙都还没有统一遵行的制度。
每个庙子的早晚课时间,通常都是不一样的。龙田寺卯时三刻正式开始。
秦英和如七很早就进了大雄宝殿,站在了最后排的蒲团旁,等待其他僧众鱼贯而入。
主持早晚课诵的维那师已经敲起了法磬。
法磬的声音清脆如珠滚玉盘,若是仔细体味,就感觉悠远的回声要沁人心脾。
不多时,木鱼和坡面鼓也渐渐地响了起来。
秦英缓慢地闭上了双目,把前方立着的僧人尽数屏蔽了。
——这早课的开场有些类似道家。
来不及再想些别的什么,就听维那师开口念起了《楞严咒》。
与其说是念,倒不如说是唱。一音九转,抑扬顿挫,秦英听着听着便想轻声跟唱了。
佛经中道,《楞严咒》可以抵御邪祟之物。
不过它对秦英这种年纪颇大的妖是没效用的。
浸泡在佛音深处的秦英非但不惧怕它,反而很是享受。
她端着一卷龙田寺自己编的早课帛书,一一地认着上头的繁体字。
这卷帛书是如七刚刚出面找首座和尚讨的。
首座和尚见如七是外寺的僧人,对龙田寺的早课仪轨不甚了解。就慷慨地把寺中最珍惜的手书拿给了如七。
秦英本以为他讨这东西是要自己看,谁料到他站回自己的身边,转手就给了她。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
尽管不知道这些难认的繁体字和《楞严咒》本身有什么微妙的关系,秦英还是认真地对照着看了下来。
她身旁的如七在诵咒换气时,用余光瞧了秦英一眼。
视野里的小孩简直是用功地不可思议。
一丝笑意从如七的嘴角延伸,逐渐至了眉梢眼角。
一唱三叹地念诵到了《楞严咒》的最后,维那师又重重地击了几下法磬,示意大殿里的僧众准备换咒了。
接下来的是《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秦英看着手书上的小楷字样,想起堇色似乎经常念这个咒。
敲木鱼的僧人“咚咚”地加急了木槌击打的频率。
僧众相应地提高了吐字的速度,连喘息也只是刹那工夫完成。
秦英这边是目不暇接,如七那边是游刃有余。
她也跟不上节奏,就合了帛书专心地听僧众的念诵了。
听到小半会儿,不懂精深法意的她倍感无聊。
抬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秦英不期然间对上了如七的目光。
他那不含杂质的目光就像是责备,让她心里仅存的一点愧疚感油然而生。
早课的最后一项内容是回向偈。
“上来现前清净众,讽诵楞严秘密咒。回向三宝众龙天,守护伽蓝诸圣众...”
见帛书最左方的几行字被念到了,秦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一边随僧众念诵回向偈,一边随他们礼拜塑金像。
秦英还记着如七演示的叩首动作,于是她的一跪一拜不见丝毫外行。
法器声逐渐地弱了下来,念诵声也从洪亮转为了低回。
配合地非常默契,共同交错成朴实无华的乐章。
早课完毕,僧众们陆陆续续地出殿了。
如七要先把借来的旧帛书还给首座和尚,秦英就靠在了殿外的红色漆柱上等他。
结果她有幸受到了无数人的侧目而视。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混在寺庙里也实在是扎眼。
龙田寺的僧人早前就听说了秦英的名字和事迹。
如今见到了真人,不免要“瞻仰”一番。
——有善意的好奇的目光,也有厌恶的愤怒的目光。
秦英昨夜就做好了承受这些的准备,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大雄宝殿的门槛,直到如七从里面施施然地出来。
她在那么多飘逸的衣摆间,一眼就认出了属于他的海青衣角。
衣带当风地走到他身边,秦英感叹道:“当僧人真不容易啊。小道好佩服能够坚持下来的人。”
因为她方才对比了一下佛道两家的早课内容,深深觉得佛家跪的次数有些多了。
如七干咳了一声道:“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恕小僧听不出来。”
立在斋堂旁边的云板在此时被人敲响,传到了龙田寺内所有人的耳畔。
“此时敲云板,就意味着该吃早饭了。”如七对秦英解释道。
秦英不由自主地弯起眼睛笑了:呆在庙子里的她,目前还是对食物最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