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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廊下纠葛起
皮制长鞘静静躺在她的脚下,不必想,金装仪刀定是握在他手上。
侯君集拔出仪刀,没将轻薄的刀刃架在秦英的脖颈,仅是垂在身体一侧。
秦英的余光看到了五步以外的雪色刀刃,淡漠地退开了一步,捡起刀鞘递给侯君集,又抬头,正视起他的漆黑眼眸道:“秦某早就听闻侯大人的名号,今日终于幸会。”
侯君集哼笑了一声,长刀猛然滑进皮鞘:“秦道长,今日终于再会。”
作为食俸三品的兵部尚书,消遣官妓反而被刺,已经成了不能更可笑的坊间笑话。
他从昏睡中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查清楚梅琯所有的事情。他不相信,刺伤自己的梅琯背后无人指使。
平康坊的当红官妓的交际是很广阔的,她们结交的达官显贵、王子皇孙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相比较下,梅琯还算单纯。她只是和李靖将军时常应酬。
有个词叫做文士相轻,要晓得武官也是互相较劲的。
侯君集几乎下意识地认定,梅琯刺杀他就是由李靖授意的。
躺在病榻上的侯君集开始想辙子整治李靖。
于是他伤好以后便到陛下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跪地参了李靖一本,说李靖将军教自己兵法的时候藏了私,乃是赤·裸·裸地意图谋反。
李世民连呼爱卿平身,拉着侯君集的袖子安抚了一顿,转过脸却没有惩罚李靖,只是私下叫李靖莫要招惹侯君集这种度量狭窄的人。
侯君集等着李靖被陛下贬官呢,可是等了许久也未听到消息,心里十分之不爽快。
党羽兼心腹戴胄知道他情绪暴躁,便默默加紧了追查梅琯的进度,有一天戴胄告诉侯君集,钟露阁内一个名叫秦英的小厮很可疑。
戴胄分析道:“梅三娘是被秦英带入京城的。梅三娘做了官妓,秦英也跟着做了小厮。秦英四月初八那天暴露了道士身份,被赶出钟露阁,离开京城上终南山龙田寺了。
“之后梅三娘晚宴间将您重伤。巧的是秦英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平康坊。他前前后后离开长安不过一旬时日,就像是故意不在场似的。秦英年纪还小,可能是他的祖辈和您有旧怨,他便培养差使了梅三娘谋害您。”
戴胄是典型的阴谋论,秦英就这样被素未谋面的戴胄给坑了。
侯君集听罢当下就对秦英起疑了:“……秦英?”戴胄便展开了一张帛书,上面是他找人绘制的秦英画像。侯君集捏着眉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发现此人竟很眼熟。
“您还记着吗?您带着人去见钟露阁中吹琯的乐妓,秦英正坐在小几前给咱们倒茶。”戴胄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侯君集的脸色道。
只见对方面色阴沉地如同即将暴雨的天空:“想起来了。”
“这个秦英本事大得很。月前他不知怎么入了陛下的眼,被陛下诏进皇宫给太子祈福。最近又不知怎么得了皇后的喜爱,皇后做主申请设立药藏局,秦英做了那里的九品侍医。咱们若要对秦英动手,还要谨慎行事。”戴胄把自己的所知所想和盘托出。
“谨慎?我还没有窝囊到惧怕一介五尺小儿。”侯君集闭了眼睛道,再睁开时,眼底的磅礴杀意尽显。
秦英不知道自己被侯君集盯上了,但她的潜意识觉得侯君集和自己一样,都是深深憎恨对方的。
她没被侯君集那柄三尺长的仪刀吓住,故作真诚地说道:“秦某惶恐。侯尚书官居三品,竟然还记着几个月前在平康坊偶遇小人。”
侯君集方才的拔刀动作太过炫目,廊下寒暄的大臣们止了话语注视过来。带刀坐在廊下值日的衙内五卫觉着气氛有异,却也不敢靠近他们,便和大臣们一起围观了。
秦英的自嘲很高明,点出自己出身低微的同时,还暗讽侯君集去平康坊。
这时衙内五卫和大臣们都在想:侯尚书的风流名声还真不是空穴来的,都说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官妓玩多了也会栽的。
侯君集听到她的讥诮面色不变:“秦道长短短数月从平康坊脱颖而出,侯某敬佩。”
“……我们走着瞧吧。”秦英用着只有身前的他能听到的声音狠狠道。
他那伤得极深的檀中随着她的话语又忽然疼起来,侯君集皱了皱剑眉,想要扶住胸口的手最终攥住了刀柄。
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辰时早朝的钟声敲响,他们互瞪一眼后鸣金收兵。
文官们手持朝笏躬身入内,武官则需要把佩刀交给殿前的侍卫,才能上朝。
侯君集的金装刀早就从腰带上取下来了,不过刀柄攥在手里。一个年岁稍小的侍卫咬着牙关使了吃奶的力气,才拿过尚书大人的仪刀。
文官武官朝会时是分开坐的,而且品阶越高坐的位置越靠前。
身为九品官的秦英坐在最后,密集的头冠遮挡住了她的无感,连陛下的声音也无法轻易传到耳边。
秦英就痴痴地在殿内枯坐了半个时辰。
早朝散了以后,陛下按照惯例召集十几个人到偏殿开小朝会。其余人则有序退朝。
秦英旁若无人地走下了太极殿,忽然被林太医拉住了衣袖。
林太医都快要被秦英吓坏了,他焦急地对秦英耳语道:“皇天在上,你出言不逊顶撞林某也就罢了,刚才竟然胆大包天地顶撞侯尚书。你知道他有多么可怕吗?你知道他告李靖谋反以后,李靖都不敢在朝堂上发表意见了吗?连李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你怎么……”
他看着秦英饱满的额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千言万语化作幽幽的长叹。
“我不会因为他权势如日中天惧怕他,从前不怕,现在不怕,以后也不怕。”秦英攥起了拳头。
他又道:“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林某不想知道,然而林某绝不容许你牵连药藏局。”
“您大可安心。凭秦某对他的了解,侯尚书只会针对我一个人。”秦英沉默片刻道,接着不等林太医回话,就独身一人快步走远了。
她孑然的背影,很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早朝以前,对您口无遮拦的孩子是谁?”侯君集下了小朝会,狗腿们聚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问。
“道士秦英。你们都别插手,我要亲自收拾掉他。”侯君集冷笑着把金装仪刀重新挂在腰上,而后一字一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