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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回
宴至一半秦英被灌得有些多,看人都逐渐重影了。
而那些高句丽官员看出秦英显露了倾颓之势,三两个人结了伴凑成堆敬酒于她。
秦英在晚宴上没有动几筷子的菜,只是在喝酒前抱着碗填了半张饼进肚子,防止醉酒。
崔姓少年不在她身边,没人为她挡连绵不断的酒杯,她一个人扛当然支撑不了一盅盅的北地辣酒。
喝到晕晕乎乎半梦半醒,秦英端着杯子忽然从座中站起了身子,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走到高句丽国主眼下,行了跪礼后举酒敬向国主,自己却将杯中清酿喝完了。
高句丽官员正巴不得见秦英闹笑话呢。他们对视一眼,眸子里闪着不怀好意的神色——秦英这是在借酒撒疯吗?
国主没有生气,默默地审视了秦英发红的面颊,觉得她醉酒之状况不似作假,挥挥手让身边的长侍将秦英送回座席。
不料她拂袖再次施礼,甚至将头磕地咚咚作响:“秦某早闻陛下与前朝结怨甚深。当年前朝三征高句丽。您虽然用重兵死守住了鸭绿江一道水线,也损了无数精兵强将。然而您让百姓收集前朝尸骨堆积在鸭绿江畔,每逢月初就派人围着尸山骨丘庆贺,未免太不将李唐放在眼里!”
秦英虽然体态摇摆,脑子还清醒。她必须要趁国主不备时尽快把正事宣之于口。
下午时国主对她淡淡地敷衍道,鸭绿江畔的尸山骨丘从长计议。秦英就感觉他根本不想对此事做出诚恳的道歉。
当时她没有和他撕破脸皮,现在她若不能借着自己喝醉的由头,再与他谈判一轮,恐怕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国主狭长的眼眯了一下,幽幽道:“前隋的将士被朕摆在江畔观赏,与你们李唐有什么关联?”
秦英抬起头直视着国主,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道:“那些死去的几十万前朝将士,是中原之人!中原的千里河山已经改朝换代了,然而身为坐拥天下的合格国主,不仅要保护活着的百姓,更要给予战死沙场的将士以尊严!”
国主被她毫不掩饰的逼仄词句,堵得气极反笑起来,他猛将手中的银筷子掷到秦英身侧:“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儿。不知李唐官员是否高洁傲岸宁折不弯——来人,将口无遮拦大胆犯上的秦大人带到城西府狱!”
秦英不惊不惧,缓了语气道:“两年前李唐派两位李姓将军击溃了突厥,俘虏了可汗后将其带回长安。李唐都能与如狼似虎的突厥对敌,突厥东边的高句丽就没有半分危机感吗?高句丽与李唐只隔了一道鸭绿江。它能三次拦住前朝几十万大军,若李唐陈兵江岸,高句丽有信心再拦得李唐铁骑?
“高句丽如今顺着李唐之意归还前朝将士的尸骸,李唐还能既往不咎地保持友善态度。若是高句丽拒不接受李唐此番出使谈判,进而激起了李唐上下的火气,使朝堂草野都对高句丽同仇敌忾,恨不能剥其皮啖其肉,李唐断绝江上一切贸易,再加强幽州军府兵力排布。试问高句丽还能在这弹丸之地存留几时?”
她百杯酒下肚也没有将条理喝乱。记得初住丈人山时,她从不沾酒这种东西。然而她的阿姊酿得一手佳酿,加上她的师傅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秦英就学着喝酒了。喝过百年时间的酒,肚量也就撑起来了。
国主恨恨地瞪着秦英,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头。一番话至情至理,让他无从辩驳无从质疑。
冲上大殿的诸守卫见国主像吃到苍蝇噎住,脸色变得及其难看。一时提着刀不知进还是退。
秦英回眸望了一眼座间的李唐使团,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因为她的表现太出人意料了。
殿上发生的事不超过两刻,过程却足以叫做峰回路转。
崔姓少年刚才站在廊下吹着夜风,听殿内人声不同寻常,他连忙进去,见席间诸位宾客也和他一样,脸上错愕的表情纤毫毕现,他迷茫地转过脸去找秦英的身影。
大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秦英低着头,有条不紊地施礼告退。
宴会许久才重新喧闹。一切好像与之前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宴席左右再无人敢灌秦英的酒,只用着复杂的眼神瞄她。
秦英的威名在这接风洗尘的夜宴上闯荡出来了。之后经过口口相传地扬播,高句丽朝堂之中无人不识秦英二字。
宴罢秦英一身酒气地到了国主给他们安排的厢房,崔姓少年捏着鼻子叫她赶快去洗洗。
这时候酒劲上来,秦英只感觉世界都颠倒了,整个人是头重脚轻的。
她趴在软榻上一动不动地装死,呼吸均匀地仿佛真睡着了。
崔姓少年没法子将她丢在那边不管,任劳任怨地去外头烧了一大锅热水,拧了手巾丢在秦英脸上,让她自己擦了再睡死过去。
而她手脚绵软无力,撑着灵台清明慢慢除了腰带和官袍,重新歪在了靠垫上。
崔姓少年对她翻了个白眼,拾起手巾给她抹了把脸,搓下人皮面具,盯着她微微发烫的脸孔,心道“色厉内荏”的秦英居然能成功说服高句丽国主归还前朝将士尸骸。若不是自己亲见,这个事实真是让他感觉耸人听闻。
她胸膛上的白布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秦英从来不让他问,他现在也没去管,将她翻了个身,擦到后腰时崔姓少年深吸了口气。
原来伤处长好后是这样难看的。
那道伤早已经愈合了,然而还高肿着,伤口周围有不小的十几个针眼,还残留了一道下凹的刀疤,如果不细看就发觉不了。
秦英后腰的伤口第七天拆了线后,她就不让少年抹药,自己背着手亲力亲为。
他颤抖着手给她草草擦了一下后腰,不敢用半分力气,生怕自己惊到了她,让她从睡梦中醒过来。
帮她收拾掉了酒气,崔姓少年怔怔地握着已经发凉的手巾,眼泪一滴滴地落到衣襟,浸出了花瓣痕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