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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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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寝宫已是午正三刻,外面暑气最炙,连一丝风儿也无。遂,脚一踏进阴影绰绰的殿中,仪华不觉惬意舒爽,双眸几近本能的打量着离开数月的殿宇。

    殿中陈设未变,依旧光闪似贝阙珠宫,亮彩如画栋雕梁,穷极绮丽奢华。

    继续深入殿内,打下疏落光影的湘妃竹帘上又垂落一层锦幔珠帘,荫凉之意更浓。隐约间,似还能闻得一缕淡淡的夏荷清香。

    仪华身影顿了一顿,侧首睨向壁角置着的长矩状冰块,眸光在冰块上的荷花停了半刻,又若无其事的行至铺着细竹簟的炕前,缓缓地旋身坐下。

    这时,跟自身后的魏公公笑着,道:“王妃许是忘记,没个两三日就是二十六了,相传是荷花生日。小的就让取下了洛阳花、栀子花、石竹花等当季的市花,又让人采了初绽的夏荷回宫。”说着,见仪华坐定,又忙从婢女端着的漆盘中捧了一只杯盏,躬身递了过去,补充道:“再说此花不论送人放着,都是寓意极好的。”

    妻子以莲花送丈夫,一如同以莲子相赠,以表绵绵情意。

    仪华眼里的笑意淡了些许,低头呷了一口魏公公奉的花茶,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品格高洁。是月又有赏莲学莲一说,我倒望能承公公的话,多赏之下愿腹中胎儿能有入莲品质。”

    魏公公一怔,眼角余光瞥见仪华乍然泛起的冷冽,他从未直起过的背脊又低了几分。

    随立在仪华左侧的李进忠未留心仪华、魏公公间的闲谈,就在一旁朝陈妈妈挤眉弄眼。

    陈妈妈会意,向侍在一排的魏公公使了个眼色,当下上前半步,领着寝宫各管事八人,下跪齐呼道:“恭贺王妃大喜,愿王妃平安诞下麟儿。”

    仪华微笑着受了恭贺,道了一字“赏”,就发话让了魏公公领管事与盼夏、迎春、喜冬下去,却留了陈妈妈在内堂说话。

    因着暑热,虽至晌午,又行了路,仪华也无胃口。阿秋只端了一碗碧荷粥、一碗鸽子雏、一碟儿芙蓉鸡粒饺、一碟儿金丝酥雀、并几小碟酱菜。

    见吃食上了炕几,陈妈妈眼疾手快的抢了个空挡,与仪华布菜,道:“王妃您有身子,口感喜酸。这几碟儿酱菜都是奴婢专为王妃做的。”

    仪华一口面腌瓜、一口碧荷粥先后用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李进忠看着躬身夸赞道:“北方储水以五更为宜。王妃您这会儿用的酱菜调酱,都是陈妈妈取的五更水做的。”

    仪华转头横了一眼,笑嗔道:“你又知道?我看是从哪听了一言半语就来卖弄!”

    李进忠不服气,直起身子辩了一句“小的就是知道”,就噼里啪啦似到豆子一样,念念有词,道:“伏日时,取水收起,净瓮盛之,一年不臭,用以作醋酱腌物,一年不坏;其水质可与腊月之水,相媲美……且伏日做酱、醋不生虫子,这就有‘伏酱六月红’的说法……”

    看着一边李进忠一副老学者的样子,摇头晃脑的细细的说来,倒真煞有其事。仪华便当听玩意儿,一边食饭,一边听他逗趣。

    一回子完,午饭也毕。

    盥漱后,仪华褪了外罩的褙子,去了高底鞋,手执纨扇倚在了临窗的凉炕上,指着炕前的地儿,对陈妈妈、阿秋温颜,道:“也没外人,你们坐着就是。”

    两人相看一眼,也不推迟,一人搬来了一个梅花式半边台放在炕头边,上摆着糕点、梅子、时果、茶水等物,一人搬了两个小杌子到炕尾分别坐下。

    陈妈妈先笑语,道:“王妃您应先午睡一会儿,不论甚话要说也比不能累了身子。再说这个府中,以前没人能越过您,如今更是没人能越了您。”说着话,双手已熟练的为仪华揉捏着浮肿起来的腿脚。

    话语里拳拳的关心、隐晦的安抚之意,溢于言表。

    仪华只手支颐,望着陈妈妈诚心一笑,尔后问道:“陈妈妈您和魏公公认识多久了?”

    陈妈妈愣了一愣,不解仪华一回来怎会问这个,按理说应当询问李婉儿的事才对?心里疑惑了一念,她不敢隐瞒,却还是斟酌了半晌,方道:“在入府当差前,就知道魏公公这个人,但因不是一处当差的,也就没怎么认识。直到两年多前,王妃去奔国丧那半年,才因调入府中当差后开始熟的。”

    仪华面似漫不经心的听着,双眸却仔细的留心着陈妈妈说话时的神情,审之不似话有虚假,她这才低头抚着肚子,隐有轻叹一声,道:“都是为了他……”

    陈妈妈见仪华这样,不管原意与否,也只得赔笑着问道:“托生在王妃肚中的孩子,那就是金枝玉叶。不知王妃叹息为何?”

    “金枝玉叶?”仪华冷冷地哼了一声,脸上已无端庄得仪的笑容,执着纨扇的手却轻柔的摩挲着小腹,道:“金枝玉叶就是因为太过尊荣,而更容易折了!反不如民间孩童的命硬!”

    “王妃——”听闻此言,陈妈妈、阿秋两人惊愕下跪道。

    仪华神色不变,捂着腹部的手却紧了一紧,续又说道:“所以在我宫中容不得一点马虎,更容不得有人对我有任何一点的隐瞒!”

    听到这,跪首的阿秋也不明白是何意,于是拿眼看向仪华,却见她目光落在对面的香案上,眉目间有着一丝厌恶浮出,道:“殿内有夏荷的清香,但仅是几株采摘下的荷花,在倘大的殿内是不能闻到。如此,那只可能是燃了香炉,才有香味飘出。”

    两人神色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地忆起方才魏公公说得话,脸上又凭添了几分郑重。

    仪华见二人一点就通,满意的看了一眼阿秋,后又移目于陈妈妈,对着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香炉没有问题,但也只是这一次!勿要忘了事有万一,婉妹妹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罢了,也就当我小题大做了,不过下一次若再有一丁点未如实相禀的,无论是谁都打发了出去!”话微一停,末了又凛然一问:“你二人可记住了?”

    “奴婢莫敢忘。”陈妈妈、阿秋听得一声冷汗,又想起仪华回府迎接她的就是李婉儿有孕一事,连忙又郑重的俯首齐道。

    听着二人铿然有力的回答,仪华将此当了一个安慰,转而又低头抚上了高高鼓着的腹部,却忽感腹内似被踢了一脚般动了一下。瞬即,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喜掠过粉颊,不由地低声轻笑了起来。

    吟吟的笑声在头上响起,跪首的二人微诧的抬头,就见仪华明媚动人的笑靥;又顺她目光看去,当下了然,亦会心一笑,却正要出声说什么时,却有盼夏在外禀道:“王妃,德公公奉王爷之命求见。”

    仪华笑容一敛,行动迟缓的支手坐起,道:“去迎他进来。”

    陈妈妈、阿秋两人忙是起身,一人扶着仪华坐起,一人快步出屋去迎。

    少时,盼夏在门栏口打了竹帘,阿秋侧身引了陈德海进了内堂,身后还跟着四五名小内侍。

    一进内堂,陈德海就笑嘻嘻的走上前,道:“王爷惦记着王妃,怕天热您休息不好,一回府就让小的给王妃送了‘竹夫人’、玉簟,又让送了刚挖出的莲子、林檎等吃食来。”说着,又转身指着四名小内室抬着的玉簟,问:“这个给王妃放在哪呢?”

    仪华让陈妈妈扶着她微有蹒跚地走了过去,指尖轻轻地触上通体透亮的玉簟,一股直沁入心脾的凉意袭来,她仿佛触电一般快速的伸回身,身上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眼前是时的又浮现出一道道森然而嫉恨的目光。

    “王妃?”陈德海轻咦着唤道。

    仪华回过神,又向前走了两步,轻抚上一名小内侍怀中抱着的玉竹编制的“竹夫人”,掩饰一笑,道:“夜里以它搁臂憩膝,倒是凉快。就将这两样放进寝室吧。”

    五名小内侍领话而行,仪华蓦地想起一事,展颜一笑道:“婉妹妹也身子日重,夜里怕是难以安寝,再寻一玉簟、一竹夫人也给她送去,可好?”一边含笑说着,一边撑着后腰走回凉炕。

    与陈德海错身之间,正好瞥见他笑脸一僵,仪华笑容却越深了,直至走回凉炕坐下,才听身后的陈德海带着一丝尴尬,道:“请王妃放心,王爷他已让小内侍送了‘竹夫人’、 玉簟给婉夫人。”说着,抬眼窥了一下笑盈盈的仪华,想了想又补充道:“虽与您的比之次些,却也当用。”

    察觉陈德海目光隐隐的打探,仪华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旋即却蹙了一蹙眉,自语道:“这样却有些委屈了婉妹妹。”言罢,一扬眉,唤了一声“阿秋”,吩咐道:“你开了库房,取了阿胶和夏衣料子与婉妹妹送去。”

    见仪华这番做派,陈德海少不得夸赞一番。于是,又说了一回儿话,待仪华面露倦容,才言请告辞。

    于王府中,即使尊贵如正室嫡妃,亦抵不上身为王府真正的主人朱棣一言半语。随着朱棣夏日物什的送来,整个王府、甚至是整个北平各府就如得了风向标一样,前脚后脚的送礼相贺,当然这份礼也同样送到了李婉儿的住处。

    是夜晚间,少了白日的喧嚣,仪华神色疲惫的盥洗睡下。当日重的身子躺在铺有玉簟的床榻上,手触着两头饰墨玉的竹夫人,感到两物传来的凉意,她意识渐渐地模糊了下去。

    只余最后一丝意识尚存之际,心念道:李婉儿晋位之日,也该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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