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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老爷端坐襄阳侯府上房。
他手里端着一碗茶,却并未放在嘴边,而是转着这茶盏目光沉着。
上房之中鸦雀无声,只有林大老爷默默作陪,还没啥话好说。
见林如初此刻快步进门,林大老爷是真心松了一口气,就跟找着了救星一般笑着对儿子招手儿道,“大哥儿过来。”他心里藏着对楚三的鄙夷,盖因这年头儿若是丧心病狂毒死发妻这种事儿,林大老爷只有唾一口骂禽兽的。
他虽然庸碌,可也不是个会对恶人虚伪应对的人,此刻能忍住,不过是不要闹了后头还在开的宴席,更何况若此刻闹出来,那红月脸上也无光啊。林大老爷努力地憋着憋着,憋到了聪明伶俐的儿子过来,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儿子聪明,总能叫楚三好看的。
不知怎么林大老爷对儿子就特别有信心。
“父亲。”林如初身后还跟着长乐,长乐从美少年的背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叫道,“大表舅!”
“公主也在啊。”林大老爷这就真心实意地笑了,还对长乐很慈爱地招手道,“快来坐。”
公主殿下很麻利地就坐在了她表舅的身边儿,乖乖巧巧地问道,“您今儿吃了么?”
多么的一句废话啊,可是林大老爷却觉得贴心懂事儿极了,笑得牙齿都露出来,点头很乖地说道,“吃了。”他顿了顿,板着手指头与凑过来一脸认真的公主殿下数着说道,“今天吃了两个肉沫小烧饼,还用了一碗粥,还有一样儿萝卜丁儿酱菜……”
“听起来很美味啊。”长乐认真地说道。
“你喜欢,赶明儿我叫人送到宫里去。”林大老爷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客气话,还很认真地回复。
楚三简直是匪夷所思地看着呆头呆脑的林大老爷。
就这么一个货色,不过是儿子出息一些,得了长乐公主的几分青睐,竟然就能把被摁住十几年的爵位给握在手中,这不说是傻人有傻福,也太叫人生气了。楚三老爷这般英明神武的英雄如今还没个爵位,林大这样的货色,竟然还与长乐公主很要好的模样。
为什么啊?
“那您一定要记得给我送啊。”长乐还一本正经地跟林大老爷拉钩儿,眼睛弯起来特别开心。
有人送好吃的当然开心。
当然,林探花就觉得这真是亲爹。
送吃食入宫,这不就又是一个进宫与公主殿下朝夕相对的借口了么?
因心情不错,或是并未将人放在眼里,林如初回头见楚三正端正地坐在一侧,见他生的英武不凡,光明磊落的模样,也不得不说世人能被这等小人唬住许多年也不是没有道理。他顿了顿,方才含笑颔首道,“楚大人。”
他看似和气,可是目光却没有敬意。
盖因最近昭阳帝屡次呵斥楚家,林如初就知道,这楚家算是完了一半儿了。
连楚听云都被昭阳帝给骂了两三回,可见皇帝陛下是真的蛮恼火的。
“林……”楚三想了想,就露出隐含亲近的笑意道,“你我两家一向交好,我就唤你一声如初可好?”
“楚大人这话说得有趣,林楚两家素日里并无往来,又何谈交好呢?”林如初微微一笑,仿若春风拂面,可是说出的话就不是很客气了,反正作为皇后的娘家人,也不必对一个已经失宠的皇帝的前宠妃家族十分和气,淡淡地说道,“您不如唤我林公子。”
他抬眼,见楚三面露几分不虞,就哼笑道,“楚家门第太高,林家怎敢高攀呢?”
“林公子说笑了,楚家再如何,也不敢与侯府比肩。”楚三也不是那种能容忍旁人三番两次打脸的,更何况今日上门本不是为了称呼问题,他的神色淡了淡,一双犀利的目光扫过正偷笑的长乐,垂了垂眼睛。
若长乐公主爱慕的是他的侄儿楚听云,如今还有林如初放肆的份儿?
他目光微微一暗,之后露出几分恳切来,温声说道,“今日上门叨扰,实在亏了礼数,只是也请贵府上能理解我做父亲的一片真心吧。”他抿了抿嘴角,方才继续说道,“昨日我在街上曾见了一位姑娘,这位姑娘生得与小女楚四有几分仿佛,我看见她就觉得……”
“大街上生得像的,都是楚大人家的亲戚?”林如初不客气地问道。
顺便他目视林大老爷,见亲爹给自己让了个位置,心满意足地坐在长乐的身边。
“自然不是。”楚三脸皮很厚,唾面自干说的就是这等人杰了,对林如初的夹枪带棒完全面不改色的,此刻将手中茶盏往一旁放了,带着几分温煦地说道,“只是都说冥冥中父女自有感应,只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她一定是我的女儿。”
这话说得多不要脸呀。
见了一个姑娘,就冥冥中感应一下,就非说是自己的女儿了?
因此林如初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未开口。
长乐瞪着一双桃花眼,看着这个无耻小人。
这真是她生平仅见的无耻。
“我听说大人与家中夫人十分恩爱,多年不染二色,如今大人说出这话,实在令人诧异。”这么虚伪的男人,林如初也算是服了。他一双秀眉高挑,顿了顿方才和声说道,“虽我并不知为何楚大人冥冥中感应了自己的爱女,却走来我家的府上,只是我想着,您这不速之客,确实有些失礼。”
“也请两位海涵吧。”楚三直言道,“我见了的那位小姐,令人暗中打探一晚方知道,乃是贵府府上的大小姐。”见林如初看着自己微笑,楚三只觉得心中乱跳,然而想到自己的野望,他的目光越发深邃起来。
昨日在长街之上见了红月,楚三只觉得满心的惊诧。
哪怕隔着那么远,哪怕红月并未袒露自己的身份,可是楚三却可以笃定,那是他的女儿。
他对自己的情况自然都知道,顿时就想到了当年的发妻。
只是他断断想不到,当年发妻或许并未死去,而是给自己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也与楚听云细细地询问过红月的来历,因楚听云虽然一向不对女子上心,然而对长乐公主身边之人倒有几分了解,也知道红月年幼懵懂之时就到了赵皇后的身边,楚三夜半无人掐指一算,就知道只怕发妻死去得很早,留下了一个尚且懵懂的女孩儿。
因这些年并未有他的流言出现,楚三多少就笃定,恐怕红月不知自己的来历。
既然这样,那就太好了。
楚三老爷正缺女儿呢。
若当着能重新认回红月,这个女儿自然会对他这个做父亲的全心依恋,到时候不听话的楚怡对楚三老爷来说也就不算什么。更何况红月在宫中往来十分得力,赵皇后仿佛很喜欢她,又有长乐公主的亲近,楚三的心底就忍不住有些想法儿了。
这样的女儿认回来,哪怕令楚三太太与自己夫妻离心,那也不吃亏了。
更何况最近因楚怡的婚事,楚三夫妻几乎反目,还有什么离心不离心的?
接受不了也憋着!
楚三眯了眯眼,眼底飞快地闪过几分算计。
原来这是上门抢女儿来了。
林大老爷顿时气的脸都红了。
他的确厚道,可是也没有厚道到见了楚三这种贱人还能忍耐的程度。
更何况红月最近住在府上,孝顺懂事,林大老爷是当亲闺女来疼爱的。
“我的女儿,你上门就说是你家的,你要不要脸?”他尚存一些明白,知道自己告不倒心机深沉的楚三,也知道赵皇后不欲打草惊蛇,可是看着楚三这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厚颜无耻上门找女儿,林大老爷就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往襄阳侯府上认亲?我的女儿,是你能认的么?!”
“侯爷这话何意?”楚三仿佛想不到认亲竟然不顺,微微皱眉。
红月不过是得赵皇后懿旨,襄阳侯府看在赵皇后的面上才认了她为义女,怎么林大老爷这么恼火?见林大老爷不快,他眯着眼睛想了想,方才和声说道,“本官身份不及侯爷贵重,只是这天下也没有说不许人认亲道理。侯爷,您说是么?”
“你说是你的骨肉,就是你的骨肉了?”长乐在一旁不屑地问道。
她只恨自己没跟敬德王借了那攻城车,不然非给楚三几板砖不可。
“你有证据么?”她继续问道。
“自然是……”楚三顿了顿,叹息道,“没有的。”
“那就送客吧。”林如初就含笑道,“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说,贵府真的不肯通融?”楚三真是没想到,襄阳侯府竟然这般坚决。
这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儿好么?
不是应该父女两个排除千辛万苦相认,抱头痛哭的么?
“您有证据么?”林如初只含笑问道。
“她与小女模样相似。”
“我观侯爷您与后街上卖火烧儿的王二麻子也很相似,不知侯爷是不是也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林如初这话就很意味深长了,不知道的都得怀疑楚三他亲娘当年怎么怎么,或是亲爹怎么怎么了,此言一出,楚三顿时脸色就变了。
“林公子一定要与本官这样歪缠?!”
“证据呢?”林如初继续笑问,完全没当楚三的怒气是一回事儿。
楚三已经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
当然,当直面林如初,楚三终于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侄儿口中难缠的这少年。
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是林如初却……
“且在下一向听说楚大人夫妻伉俪情深。”当楚三用谨慎的目光看住自己的时候,林如初动了动指尖儿,轻松地看着楚三微笑说道,“楚大人认为红月是自己的血脉,那就说明……是不是楚夫人之前,您与某位女子曾经有缘?您这丰富的感情经历,有没有叫尊夫人知道呢?”
他看着楚三道貌岸然的模样,就觉得恶心。
“当初的一时年少轻狂。”楚三眼角一跳,继而轻叹一声。
“年少轻狂。”林如初就淡淡地笑了。
世间男子,总是很喜欢这一声“年少轻狂”。
不管是对是错,年少轻狂这四个字,就能叫他们被原谅?
真是无耻之尤啊。
林如初端起茶喝了一口,抬眼去看了看楚三,这就是端茶送客了。
楚三心中隐怒,只是却对林如初毫无办法。
他也真没有想到林如初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说好的和气生财呢?
“今日本官告退,只是此事本官断不会就此罢休。”楚三老爷发出了“我还会回来的!”这般霸气的宣告,对林如初微微颔首,又对长乐告退,这才转身走了。见他走了,长乐就有些不悦地与林如初说道,“都是他作孽,为什么我们不能呵斥他呢?”
“证据呢?”林如初最近与江侍郎混在一起,凡事都要证据的。
不然楚三觉不承认,反倒令赵皇后一系担上了污蔑的罪名。
“他不是承认红月是他的女儿了么?”
“就算承认了,只说是战乱之时妻子不见,他也没有半分错处。”见长乐瘪了瘪自己的嘴儿,林如初顿了顿就皱眉说道,“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当真敢将此事揭破。难道他不顾及家中妻儿了?”
楚三承认红月是自己的女儿,就说明他与别的女子相好过。
到时候楚三太太还能饶得了他?
所谓夫妻情深的假象,算是就此揭破了。
这代价也太大了,楚三为什么突然宁愿身负呵斥,宁愿与楚三太太反目,也要认下红月?
莫非是因纯王?
林如初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见长乐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哼哼唧唧,顿时就把红月给丢到脑后去了。哪怕红月如今也是林大太太的女儿,只是叫林如初说,完全不及长乐重要,他摸了摸这小姑娘的头柔声问道,“宴席上可有趣?”
“红月给大舅母磕了头,我看她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长乐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不是从前红月的身份,她们怎么会看不起她呢?”她抿了抿嘴角低声说道,“早知道红月的身份,我就不带着她在外招摇了。”
“她能与你一同长大,于她本就是幸运,不然若当年她流落他方,并未被娘娘遇见,你觉得她如今在哪儿?”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家家的,若是当真没有善心人收留,只怕流落到的地方更不堪,还不及宫女清白干净。
那对于女子来说才是真正的苦难。
林如初宽慰了长乐一番,见她到底明白,就微微一笑。
待宾客散去,各家女眷都心满意足地走了,襄阳侯府才又开了家宴。席上四公主与岳庭坐在一处,长乐紧紧地挨着四公主,岳阳伯岳大人就冷眼看着林如初与红月这对儿便宜兄妹明里暗里地争抢长乐的另一侧的座位。
他忍耐了一下,目视纯王。
纯王欢天喜地地挤开了林探花,扫了扫那座位,殷勤道,“你坐这儿。”
红月坦然地坐在了长乐的身边。
林探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得风云变色。
“我坐红月身边!”纯王又赶忙挤开了林如初一些,自己坐在红月的身边。
“我也没想与殿下争抢座位。”跟谁爱跟红月坐在一起似的,林如初心里暗恨,面上却露出淡淡的笑意,见纯王警惕地看着自己,就跟护食儿的狗崽子似的,轻笑了一声,坐在了众人的下手,之后对长乐公主嫣然一笑。
刹那的风情,无边的美丽,公主殿下傻笑着就站了起来。
四公主摁了三回,才把没出息的妹妹摁在自己的身边。
“长乐竟然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岳庭淡淡地说道。
这女生外相真不是吹的,瞧瞧这非要往人家身上去的急迫啊,长乐的眼睛都黏在美少年的身上了。
林如初伸手弹了弹自己腰间,隐隐露出一只金丝荷包儿,上头大大地绣着一只汤圆儿。
当然,在公主殿下的眼里,那其实是雪白飘逸的云朵来的,有云淡风轻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荷包上。
长乐公主殿下默默地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
“说好给我绣的荷包呢?”四公主率先发难,笑里藏刀地摸着妹妹的小脑袋柔声道,“早前你不是说正绣着?如今林探花都有了,我的呢?”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煞气,越发叫长乐支支吾吾起来,见她眼睛滴溜溜地转,越发地笑了。
“四皇妹都没有,我更没有,没人给我绣荷包,我好惨啊。”纯王黯然地对红月说道。
新鲜出炉的林家大小姐默默地忍耐着。
“给我绣一个呗?”纯王讨好地说道。
“闭嘴!”红月忍耐片刻,觉得忍不了了,冷冷地说道,“要命就闭嘴!”
“生命诚可贵,荷包价更高,且如初都有,我怎么可以没有?”纯王表示自己很攀比。
“这个可以绣。”长乐祸水东引,就对红月很怂恿地说道。
四公主咬着银牙冷笑看她,看这妹妹拼命拿后脑勺儿对着自己,正要继续,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郑重的轻咳,她转身看去,就见高大威武的岳伯爷咳嗽了两声,挺直了脊背,露出了腰间一个很破旧的荷包。
四公主顿时就闭嘴了。
今日林探花就在家宴上大放异彩了,炫耀了一番公主殿下给自己的爱心白云荷包,见林大老爷夫妻都开怀得不行,也不提扫兴的话,忍着牙酸唤了红月一声大妹妹算是认下了这个妹妹,这才送了父亲母亲去休息。
见林大太太走了,红月便欲言又止。
“怎么了?”纯王正陪着妹妹胡吃海塞,正给妹妹扒虾,顺便给心上人也扒,见红月难掩忧虑,就急忙探身过去问道,“你在心烦什么?你别担心,回头我就求父皇赐婚,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纯王的厚脸皮令岳庭顿时侧目了。
红月一把推开纯王愚蠢的大脑袋,这才对林如初皱眉说道,“今日席上我见将军府的几位太太看我的目光有几分诧异,只恐连累了义……母亲。且母亲说我姓林,这如何使得呢?”义女好认,可是连姓氏都跟着义母走,莫非是……
“父亲很喜欢大妹妹,说愿意给你记上族谱。”林如初吹了吹茶,隔着老远给长乐送来。
“这如何使得?”红月顿时脸就变了。
若记入族谱,于她当然是好事,只是对于林家来说却有些过了。
“真心换真心,这些日子父亲母亲当真得了你的天伦之乐。”林如初自幼聪慧,只是性情冷淡,从小儿就可以倚重他,却少了几分儿子对父亲母亲的崇拜温顺。倒是红月,大抵是因一心回报林大太太对自己的慈爱,最近还真蛮承欢膝下的。
她本就是柔顺可人的性子,林大老爷与林大太太也是真心疼她。
若不记族谱,只是寻常的义女,那日后若真的成为纯王妃,只怕也压不住王府。
“这是好事儿,且你姓了林,往后也能叫姓楚的闭嘴。”林如初淡淡地说道。
“姓楚的?”红月正感动得无以复加,闻听此言顿时诧异抬头。
“今天楚三来了,在大表舅的上房好一阵坐着,口口声声说是见了你就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好无耻啊。”长乐就在一旁为红月愤愤,张嘴就告状道,“表哥问他当年为何留下了血脉,他竟只说了一句年少轻狂。”
她唯恐红月伤心,只说了这一句,就抓头说道,“他不是好人,总之,往后不要理会他。”
“年少轻狂?”红月突然淡淡地笑了。
并没有长乐那般愤怒。
那些愤怒与怨毒,早就在当年眼见母亲死在眼前的时候爆发没了。
她只是拢了拢身上簇新精致的衣裳,闭了闭眼。
冰冷的手,却在这个时候被火热的大手给紧紧握住,沉稳有力,叫她冰冷的心都暖和了起来。
纯王的声音第一次这样严肃又可靠。
“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