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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份的北京城,随着气温逐渐变的寒冷,人们已经穿起了厚重的衣服,而被新政府录用为警察的傅察阿,则是正和同伴不断的巡逻在辖下区域内。两人虽然脚步匆忙,但是当傅察阿看到在不远处街头上,几人围着一长袍马褂男子不断的点头哈腰说着什么的时候,却是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说几人的行为让傅察阿觉得碍眼,而是因为旗人出身的原因,傅察阿在认出了长袍马褂男子的身份后,心中有些疑惑。
要知道,旗人现在的生活,早已不是当初大清鼎盛时候的样子了。在宣统皇帝宣布退位以后,新政府虽然在优待条例中答应为八旗旗丁仍旧支付俸饷,但是因为后来北洋自身财政的困难,旗丁们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拿到旗饷了。这些大爷们平时可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一个个都好吃懒做,再加上早就将祖上所积累的家业给败光,到了现在,除了那少数的王公贵族之外,包括大部分黄带子、红带子在内的绝大多数普通旗人,生活过的是越来越糟糕,越来越困苦了。
可是这几天,不仅是这位爷重新变的衣鲜锦贵了,还有好几位先前落魄至极的“黄带子”、“红带子”也都是这样。并且,傅察阿还发现,这些人不但现在花钱大手大脚的,而且还时常会不断的去找旗民中那些懒散之徒,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缘由虽然不甚明了,但是这几天整个北京城内的气氛,却是让傅察阿感觉很怪异。
其实,这种怪异的感觉,不仅仅是傅察阿有,此时很多人都有,就连回家探亲,刚刚走进北京城的唐景明都有。
唐家大院,是一座古老的宅院,经过上百年的风雨,门窗都有些糟朽了。油漆虽然剥落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但是砖石房屋却还结实,院子青砖铺地,有过厅,有木厦,有回廊,还有厚厚的假山和笨重的镂花门窗。
离家两年,几经生死,此刻重新站在自家宅院的门前,唐景明突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然而,还不等他感慨一番,守在宅院门旁看门的佣人却是已经发现了身着草绿色军常服的自家大少爷。
只见这人一脸欣喜,边向里边跑,边大声喊道:“大少爷?是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唐景明的父亲唐孟轩,有五十多岁,穿着一件青色的杭纺绸长衫,脚上是千层底礼服呢面布鞋,虽是一副乡绅模样,可脸上的金丝眼镜和较为洋派的分头,却也暴露了他似乎接受过西式教育的身份。此刻,正手持一部古旧线装书读的入神的唐孟轩,在听闻大儿子突然回家的消息后,心中却是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那份淡然自若了。
两年前,儿子虽然是在负气之后,离家出走参军入的伍,但是作为父亲,她对儿子的担忧却是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只是,当唐孟轩走出屋中的时候,院中已经乱了套了。几个佣人站在旁边,夫人田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着唐景明的手,二儿子唐景辉和女儿唐景月也围在他们大哥的身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唐孟轩虽然正要上前说话,可是在看到唐景明身上的那套着装后,他的脸上不禁又露出了副冷淡的神色。
唐老爷子的政治观点和处事原则,都奉行的是中庸之道,他对之前大清和北洋政府的政治黑暗和腐败独裁深恶痛绝,反过来对已经要稳坐天下的共进党也是颇有微词,此刻在见到大儿子唐景明出了北洋又入了共进,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了。
唐景明看到自己父亲的脸色变化,自然也知道其心中所想,见此情况,也不上前搭话。好在田氏识得自家老爷的脾气,当下便急忙将大儿子扯进了房中。
父子两人之间的矛盾虽然暂时是被挡下了,但是家中之人都不知道,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来的片刻宁静,前些年那次不是这样的?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果然,晚饭过后,唐孟轩在将唐景明单独叫到了书房,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言道:“我想说的,想必你已明了。虽然如此,但是现在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你还年轻,还没有完成学业,我希望你能够退出军队···”
“父亲,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更是一名人民军战士。那里有我的理想和国家的希望,所以,我是绝不会回来的。”唐孟轩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景明给冷冷的打断了。他加入人民军虽然没几个月,但却真正看到了之前不曾看到的东西。
“希望?你懂什么叫做国家的希望?一个仅仅是因为政治见解有分歧,就在战场上刀兵相见,大动干戈的党派,这就是国家未来的希望?”
“父亲,这只是你的一己之愚见。不论其他,就说当初我们在西藏的国土遭受到侵略和分裂的时候,是谁在缅甸用血肉之躯抵抗了英国人,夺回了我们民族的尊严?”唐景明说到这里,激动的满脸通红。
唐孟轩一时有些语塞,他惊讶的发现,他的儿子真的长大了,而且思维敏捷,说的话颇有雄辩力。对于共进党和英国人已经结束的那场战争,他确实没有什么好议论的,事实明摆着,那完全就是场一个国家要殖民分裂另一个国家,而被殖民的民族奋起抗争的战争。在这场反侵略战争当中,共进党完全是英雄,至少也是民族英雄,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顿了顿后,唐孟轩缓声接着道:“我承认,你说的对,我的观点似乎有些偏激。但是,刚刚结束的内战呢?那可是场同胞之间的战争,难道同胞之间的政治分歧就要非要要战争手段来解决吗?几十万人之间的厮杀,那流出的可都是中国人鲜血。”
“父亲,党派之间的政治分歧是应该通过政治协商来解决,但是这必须是双方之间都要有这个意愿。您有见过单方面的协定吗?您能保证,这么一个黑暗腐败的北洋政府,会拱手将权利与他人分享吗?”这么多年来,唐景明这是头一次在和父亲的话语交锋中取得上风,此刻的他心中颇为激荡。
看到自己的父亲摇了摇头,唐景明微微一笑后,又说:“父亲,咱们今天不谈政治,只谈家事,好吗?”
或许觉得自己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对自己的儿子服软,唐孟轩此刻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便口气生硬道:“哼!行了,你出去吧,去陪你母亲聊会儿,这两年她没少念叨你。”
看到已经闭目养神的父亲,唐景明便转身准备离去,只是到了门口,他才想起来了一件事,便问道:“父亲,最近城中的旗人是怎么回事?”
唐孟轩闻言,皱了皱眉,虽然这几天北京城内旗人的异状他也注意到了,但是他们意欲何为,自己还真不得而知。
看到父亲神情,唐景明已知其意,无奈便只得转身走了出去。
当然,对于旗人的异状,唐家父子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不代表已经稳坐中南海的共进党高层也不知道。旗人之所以会这样,究根问底,其实乃是因为两个字,穷困。
旗人的懒散和生活困苦,现在已经是出了名的,毕竟几百年下来,能像傅察阿那样放下颜面凭借本事去找份差事来养家糊口的是少数人。之前有《清室优待条例》在,虽然他们从来都没有拿到过一分钱,但是好歹还有个念想在,现在共进党党政后,不仅将宣统皇帝移出紫禁城,而且还废除了优待条例,却是直接连念想都给这帮人断掉了。这下子,这些旗人大爷们不乐意了。当然,不乐意归不乐意,毕竟人民军威名在外,这帮人中还没有人想要做这个出头鸟。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北京城不断的开始搞市政交通等建设,城内包括少数旗人在内的很多人,或因出人力、或因卖建材等各种原因,一个个的手头上都在这两个月中赚了不少钱。这一幕,看的大部分只想吃现成饭的旗人可是眼热不已。竟相比较之下,这帮大爷们自然是不干了。
于是,在一帮别有用心的宗贵们,如恭亲王恭亲王溥伟、肃亲王善耆,另外还有铁良等人的撺掇和串联下,这些心怀不满的旗人懒汉们,决定要出来闹一闹了。当然,他们也明白,凭共进党如今在国内说一不二的声势和地位,那种零散的、普通的闹事方法肯定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现在只能是大规模的、能够引起各方势力关注的大游行才行。
因此,在背后之人的不断怂恿和洗脑下,已经大约一万余旗人站在了一起。此刻这些人都觉得,如果把事情闹大,闹到不可收拾,闹到了列强关注,共进党政府就一定会妥协,就一定会发饷钱。毕竟,共进党政府的财政和前清、北洋不一样,那富裕的可是众所皆知的,花钱消灾也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惯有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