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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未国质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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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十多年前,三国之乱起。

    二。

    南方国小而多,和辰国并存且割据着的共十二国,辰国与卯国、巳国、寅国、未国为邻,位于十二国中间。

    十二国各有特色,时打时和,一连几十年倒还安宁。再者辰国人好玩乐,对打仗有抵触情绪,从不主动去招惹别人,也从未打过什么侵略战争。不过在我出生前几年,也就是辰国还是先王辰武王在位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辰国也被卷了进去,史称三国之乱。

    也就是那年,应仲卿被送到辰国来。

    那时候午未酉三国战乱,由于这三个国家都属于十二国南边的产粮大国,物产丰饶,其他国家也想插一脚。无奈辰国横在了中间,所以许多国家的军队都要借道辰国而行,辰国秉承着中立不动摇的原则,不阻止也不支援,照样过我们的舒坦日子。

    武王重视军事,当时辰国的军队十分强盛,但是那几年天气极端,变化无常,各国收成都不好,只有在南边的几个国家幸免于难。未国和辰国相邻,困于外戚造反的未国君主未景王于是派人到辰国借兵,并希望辰国能够封锁通道,阻止寅国巳国的军队。

    时任丞相的我爹上书,要求做笔买卖,用粮食来换兵力。我爹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盟约没有保障,不太妥,于是提出要未国交出质子的条件。当时未景王已经焦头烂额,为了求生,就同意了。那个被送来的质子,就是应仲卿。

    应仲卿被送到辰国的时候只有五岁,不过已经封了舞阳侯,料想在未国还是很受宠的。

    辰国和未国后来几十年的恩怨,大概就是从这个决定开始的。

    上过几年学堂之后,我和何允晟就被召进宫里做了伴读,陪着皇室子弟们读书。或许是我爹曾经有过想撮合我和小香公主的想法(那时候小香公主还小,但是已经长得非常好看),所以我就当了小香公主的伴读。何允晟比较倒霉,摊上了上官太后的一个侄孙,小孩儿脾气大,爱闹腾,每天折磨何允晟,弄得他苦不堪言。那时候应仲卿还是受到比较好的待遇的,这点辰国对他确实不错,也让他当伴读读书,而且给他排了一个尊贵的小主子,御文王唯一的儿子,宋予寒。小香公主和宋予寒关系好,常在一起玩儿,我呢就和应仲卿来往频繁,虽不怎么说话,却已经非常眼熟对方。

    但是何允晟不喜欢他,因为应仲卿书读得好,从小长得就高,虽然不爱说话,看上去也乖乖的,但是举手投足都显得很贵气,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未国的皇子,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不一样的。

    三国之乱打了十多年,有时候未景王这边占优势,有时候外戚那边形势好,辰国为此也输出了许多军队,死了很多人,但是允诺的粮食一直拖欠着。某一天,外戚——也就是应仲卿的舅舅,向着未国的都城戌城发起总攻,一举拿下戌城,杀了应仲卿的父亲,自立为王。应仲卿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被杀了,只有他,因为在辰国当质子,逃过一劫。新继位的君主为了绝了应仲卿这个后患,给出了承诺粮食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以交出应仲卿为条件交换。

    得知这个消息,辰国上下空前愤怒。大臣们也各有不同的意见,有的坚持要斩杀应仲卿以慰亡灵的,有的坚持要把应仲卿交出去换粮食的,有的坚持要对未国宣战的,每天朝堂上都争吵不休,爹也每次都很晚回家。

    那边新继任的未王要求交出应仲卿换粮食,这边未景王时期的遗老来到辰国求见平王,希望平王把应仲卿交给他们,他们想拥立应仲卿为王,杀回未国,夺回政权,到时候该还的粮食,会双倍奉还。

    而事件中心的应仲卿,还是一如既往待在后宫,看看月亮,看看书,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我只有一次,看到应仲卿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哭,他努力想压住声音,却无济于事。我在他身后,不忍心叫他。

    应仲卿父亲死的时候恰好是新年,那个元宵宫宴,应仲卿很早就离开了自己位子,我出去小解的时候看见应仲卿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看月亮,一句话也不说。我忍不住走上前,对他道:“进去吃元宵吧。”

    应仲卿见是我,淡淡地摇头。

    “别…别难过,也许你爹他就是因为爱你,才把你送到辰国来的,你也因此幸免于难不是吗?”我小时候真不会安慰人,此言一出,应仲卿立刻低下了头。

    “但是我宁愿待在未国,和爹一起死。”应仲卿眼睛蒙上一层雾,道,“也不想待在辰国一个人活着。”

    那时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他的责任,他其实,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五岁就到了异国,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尽管待遇还行,流言蜚语终究还是止不住的。我对他有些怜悯,和他的关系也稍微近了些。那天散得早,我就偷偷带着应仲卿去东城巷看了灯会,最后在何允晟的捣乱下,应仲卿被带回宫了。

    我知道我可以和应仲卿交好,但是何允晟不一样。何允晟的两个叔叔都死在了未国的战场上,何允晟对应仲卿恨之入骨,他的整蛊,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平日里撕掉他的书,藏起他的笔墨这些都算小打小闹了,毕竟何允晟是身份尊贵,而应仲卿在宫里也并不讨喜,所以何允晟胆子越来越大,有一次干脆把他推进了护城河。

    “老七,他好像不会游泳哎…”我看着在河里扑腾的应仲卿,忧心道。

    “嗯,所以我现在在教他阿。”何允晟笑嘻嘻地看应仲卿在里面扑腾,吹了个愉快的口哨,见我怜悯的眼神,何允晟警告我道,“不许救他,彧蓝。你知不知道因为他爹,辰国平白死了多少人?”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和他没有关系啊,而且他不会游泳!”我没有理会何允晟的警告,扎下水把他救了上来。应仲卿呛了不少水,躺在地上拼命咳嗽。

    何允晟见我救了他的“敌人”,仿佛受到背叛一般,用力地把石子砸了出去,冲我吼道:“周彧蓝,你就是心软!跟个姑娘一样!呸!不成气候!”说完何允晟就跑开了。

    我和何允晟不一样,他的家人死在了三国之乱的战场上,小孩子是最有感情最容易伤心的,他恨未国,也恨应仲卿;而自从我进宫当伴读,我爹明着不说,暗里时常告诉我要照顾应仲卿,他一个人孤身到辰国,非常不容易。但是碍着我和何允晟从穿开裆裤时期就建立起来的友情,所以何允晟对应仲卿的整蛊,我从来不参与,有时候看不过去了就帮应仲卿一下,何允晟虽然每次都气得跳脚,但是也是骂骂我就过去了,像这么生气,还是头一遭。

    好在小孩子天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几天,何允晟又不情不愿地来找我玩了。有天下了课,我和应仲卿走在一起,何允晟硬生生挤到我们俩中间,一手搭着我,问:“聊什么呢?”

    “讲道。”应仲卿对何允晟也一直戒备,说话总是有些僵硬。

    “道?有趣,有何见解?”何允晟眯起眼,问。

    “没什么见解,不过聊聊王道、帝道、霸道而已。”我生怕他俩吵起来,立刻接嘴,“话说啊,你们有没有发现小香公主又长高了?”

    “哦?那你知不知道何为霸道?”何允晟完全无视我的话,直接问应仲卿。

    “铁臂铜腕,严肃刑法,武力至上。”应仲卿不卑不亢,“简单来说,就是对手不乖,就从他身上碾过。”

    “有趣,有趣。”何允晟大笑。

    “那再请教请教侯爷,何为王道?”应仲卿反问。

    “从别人身上碾过前,先和他说一声。”何允晟挑挑眉。

    “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样曲解古代圣贤的思想?”我忍不住插嘴道,这一插嘴,应仲卿立刻转头问我:“请教小九爷,何为帝道?”

    “帝道就是没有这些碾来碾去的玩意儿,大家开心就好。”我忙道。

    应仲卿突然笑了,比刚刚何允晟笑得还有响,天空中都回荡着他的笑声,不止我,连何允晟都莫名其妙。

    我长大以后才知道,因果循环,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多年后,何允晟虽然行事狠厉,心中却总有一块柔软,而我也成了我以前从来不敢想的样子;变化最大的是应仲卿,他从一个寄人篱下,乖乖的少年,长成了一个“管你乖不乖,都从你身上碾过去”的冷血的君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