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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奇了,怎么小小砀山来了这么多外地人?”
大宋应天府治下的砀山,也是京徐铁路经过的地方,前些时日,因为修铁路之事,发生过一场争端。
如今铁路修建,乃是分段修,砀山境内不是第一批,而是第二批。本来砀山这边农会护路队的人早就想好了,这边一开建,他们就整体加入进去,大伙也赚赚每日一百到三百文的薪水——这平均下来,都比得上京师力工的收入了,在这比较穷的乡下,有这等收入,每天可以置上半匹棉布,给婆姨换身袄子,给娃娃添件新衣!
男人么,有两膀子力气,不就是用来养家么?
“咦,这不老龟么,你这慢吞吞的性子,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人群中有人叫道,被称为“老龟”的郭贵,慢悠悠转过去,憨厚地向说话人一笑。
“老龟,你不是一向说,那铁路是外来的东西,与你无干,你定然是不会来么?”又有人叫道:“当初让你入农会你不入,让你入护路队,你也不入,如今要修铁路,你倒来了?”
这句盾问,让老龟的神情稍稍变了一下,也让众多聚在这里的百姓,看他的目光有些变化。
农会出身的,特别是那护路队里挂了名的,一个个都骄傲地挺起胸来,多少有些不屑。
“呸,要出力有风险时,便是缩头老龟,到得有好处时,你却跑得比谁都快,凭什么你来,走,走,你回你的乌龟洞去!”
喝斥的人与“老龟”郭贵这一次不能再忍了。
“我、我来报名,与你何干,又不是给你家当长工,我是来给铁路总商会当长工的!”
这些百姓,把为京徐铁路工作,视为给铁路总商会当长工,这种比喻,倒是颇为神似。
“这机会是我们争来的,你半点功劳都没有,凭什么要给你?”
“就是就是,出钱不出,出力不出,出人不出,有好处就上,老龟啊老龟,你这就是想要占尽天下便宜,可也没有看到你家发达!”
郭贵恼羞成怒,原本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此时却不能再缩了。
那可是每日一百文到三百文工钱的工作,若按照他往常给财主佃作,有碗青菜豆腐,就已经是主家仁慈,三百文钱,可以买多少青菜豆腐?
因此他一撇嘴:“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终究是本乡本土之人,你们有本事,就将那些外乡人赶走啊!”
他这边言者无心,不远处,一群青着脸在围观的人,却是听者有意。
“将那个老龟唤来,我有话问他。”
铁青着脸的人里,有一个富态的老者,头上扎着员外巾,不紧不慢地吩咐道。
顿时有人上前,到郭贵耳边嘀咕了两声,郭贵满脸惊疑,侧脸来望了望,看到这边站在一起的,都是那些地方上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来。
他一穷汉,家里媳妇又老又丑,两个儿子正是半大小子,倒不虞这些富贵的大人物有什么觊觎。
“见过郭老爷,小人郭贵,与老爷原是同族……”
到了这伙人身前,郭贵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脸上努力堆着笑。
“你也配姓郭?”那边一人怒道。
倒是被他称为郭老爷的那个头系员外巾的老者摆了摆手:“失敬,失敬,既然是本家,那且随我到这边叙话。”
他将郭贵引到了路边一茶棚子里,让棚子的主人送上茶点。郭贵手足无措,勉强入座之后,也只敢坐上半边屁股,至于那茶点,他虽然咽了好几下口水,也不敢伸手去拿。
倒是个老实巴交的家伙。
“你方才说你想到铁路总商会去做长工?”郭老爷和气地问道。
“听闻他们开出一百文到三百文的价钱,这离家里近,又有这么多钱,可以补贴一些家用。”郭贵诉苦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几年日子越发难过……”
他抱怨的还是折钱纳税的事情,原本作为佃户,他家自有的土地并不多,但不知道为何,摊到他家的田税却不少。若是以粮纳税,那么他还省力些,偏偏现在朝廷不收粮只收钱,因此他还得将自家的粮换成钱,然后才能纳税。
这中间多了一层盘剥,哪怕朝廷取消了多年的人头税,可他觉得负担并未就此减轻,麻烦反而增加了。他哪里知道,这是胥吏与豪绅勾结起来,将原本该豪绅缴纳的田税,生生摊到他身上来。他只知道,现在钱越来越重要,故此能得现钱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得做一做。
“你就不怕误了家中的农活?”郭老爷闻言问道:“去上工的话,家里的田怎么办?”
“听闻他们实行的是倒班之制,每做四日,便可回去休息三日,回去休息之时,我便把家里的农活做完就是,若还有什么差池,家里的老娘儿们和小子也都可以顶上。”
郭贵倒是回答得很恭谨,郭老爷听得连连点头,偶尔还替他叹息两声,说是民生不易,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赚点钱的机会,千万莫要错过。听得郭贵有些迷糊,因为据他所知,这位郭老爷是非常反对修建铁路的,当初在勘测道路之时,铁路需要经过郭老爷家的一些田,这位郭老爷拒绝了购地要求,生生逼得铁路向北偏了数里,据说这一偏,就要多绕道二十里,让铁路支出多出三十万贯钱来。
可现在听郭老爷的口气,他竟然不反对铁路了?
“你方才说的,外乡人是怎么回事?”郭老爷又问道。
“哦,有些外县之人,也来我们县……”
每日一百文到三百文的收入,对于苦哈哈的农民来说,这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因此大伙都趋之若鹜,有些心思活络的,跟着修路队干完了本乡、本县的活,便还想继续赚这钱,于是继续追随工程的进度,到邻乡、邻县去做活。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可这样的人也不少,他们因为已经有过修路经验,熟悉调度服从管理,所以铁路总商会也乐意使用这样的熟练工。
比如此次到砀山来,郭贵就看到了少说几千这样的熟练工从他家门前过。
“那如何行,这是咱们砀山之事,他们外地人,凭什么来!”郭老爷听得大怒:“此事与我倒是没有关系,你们想过没有,他们外地人多赚一文走,就是你们少了一文。总商会多雇一名外地人,也就是说,要少雇一名咱们本乡的乡民!”
郭贵叹道:“可不是么,若是少用些外来人,工期就能长些,我们便可以多赚几日的钱,只不过事情却由不得咱们砀山人作主,那是铁路总商会的人定下的事情,谁又敢多说呢?”
郭老爷嘿然一声:“别人不敢说,农会当敢说才是,农会不是有护路队么,咱们地境里的修路权,自然该归咱们,若农会不去说,那这农会,便不是真心为咱们县的百姓!”
他这番话,说得郭贵连连点头。
郭贵自己没有加入农会,这是因为他性子懦弱胆小怕事,总觉得一群老百姓结社聚会,不是什么好事情。等到他发现加入农会其实不会惹祸时,再想入会,可抹不开脸面,别人也嫌他当初扯后腿,不肯要他了。
郭老爷又挑了两句,见他只是点头,却没有什么应承,郭老爷觉得该加注了,于是坐正身来,凝神问道:“若是农会不为咱们本乡人出力,那么……何不自己再建一个新的农会?”
郭贵听得眼睛一亮:是啊,既然现在的农会不要自己,自己为何不再建一个新农会?
不过旋即他就放弃了,他原本就没有什么胆量,否则也不会得了个老龟的绰号,因此只是摇头。
那边郭老爷也不强求,笑吟吟又说了几句闲话,赏了他几文钱,郭贵千恩万谢,就被打发走了。
“呸,当真是个没眼色的穷鬼,泥腿子就是泥腿子,郭员外,也亏你能和他面对面坐着。”
与郭员外一起的另一位富户不满地哼了一声,郭员外摇了摇头,冷笑着道:“你这就说错了,这厮虽然不识抬举,不过他却是给了我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正是,那铁路尚未建成,如今乡里的穷鬼们就已经不听我们的了,若有什么好主意,郭员外不要藏着掖着了!”
“穷鬼能建农会,咱们为何不能建?”郭老爷阴着声音:“以农会对农会,咱们借口逐走外乡人,保住本地路权,那些泥腿子自然就知道咱们的好,纷纷会加到咱们的农会中来。到时候咱们手中掌握着一乡一县成千上万的泥腿子,又不准外乡人入咱们地界,那个时候,这京徐铁路,咱们要他怎么修,他就得怎么修,便是那位活财神周铨,咱们要他来敬酒赔笑脸,他也得乖乖敬酒赔笑脸!”
他后边的是大话,众人听得只是一笑,但前边一句,却是当真的!
而且他们这些土财主,想到铁路修建可能有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的钱从自家门口经过,若控制了农会,或许……这几万贯十几万贯钱里,他们也可以赚个大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