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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别院现在不再是“别院”了,它已经被纳入狄丘城中,而且是狄丘许多人心目中的圣地。
其实周铨从应天一直避到狄丘,并不只是简单地要摆谱给大宋皇室脸色看——他还没有浅薄至此。
他主要还是回来表彰蒸汽机车团队的,同时,要将这个团队一分为二,抽设一部分人去研究蒸汽轮船。
对周铨来说,推动技术进步始终是最优先的选项,技术进步上多花些时间人力财力,总比每日吃吃喝喝或者与高层勾心斗角花费的要好。
“康王已经到了门前了,不好将他拦在门外啊。”他在研究着名单,琢磨哪些人调到蒸汽轮船研究队伍中去,哪些人留下来继续改进蒸汽机车并且使其能够工业化生产,听得梁红玉在耳畔嘀咕,随口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站直,伸了一个懒腰。
梁红玉有些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动作。
这个男子面对代表皇帝而来的皇子,却依然如此随意,仿佛大宋皇帝的旨意,还比不得他面前那张纸上的一串名单重要。
跟在这男子身边当他的幕僚已经有两三年时间了,越是了解,就越觉看不透他,红玉甚至觉得,这人身上笼罩着某种有如传说的神秘迷雾,就如同民间传说,赵宋太祖皇帝出生时香气弥屋红日照地,故此有香孩儿称呼一样。
但宋太祖那个,以梁红玉的聪明,自然知道是牵强附会出来的,可是周铨身上种种神秘之处,却是她亲眼所见。
想着想着,梁红玉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红玉,红玉,你怎么了,这副模样?”她正想着心事,却听得周铨呼她。
原来是想得有些投入,竟然忘了正事……
梁红玉的面上更红,她嗔怪地看了周铨一眼:“我哪有什么模样,倒是你,何必做出这副姿态,人家皇帝老官,可是巴巴地给你送了俩位公主来的!”
皇帝的这个打算,着实让周铨有些头疼。
他清点自己身边,自己喜欢的或者对自己有意的女郎,似乎已经有三位了。
而且,他希望自己身边的女子,是自己喜欢的,而不是什么政治筹码。
“你冷落了康王没有关系,可别冷落了那两位公主,那可是金枝玉叶。”见周铨一脸遇到麻烦的神情,梁红玉又推了他一把。
无论如何,赵构既然跟到了狄丘,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这一次见赵构,周铨没有再玩什么礼仪,将赵构请入客厅之后,他毫不客气地道:“康王何必再来?”
赵构略一沉默,然后压抑住心中的怒意,缓缓开口道:“奉父皇之命,不得不来,莫非东海郡公觉得孤不应该来?”
这厮难得硬气了些,周铨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从他微微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他只是在硬撑。
于是周铨笑了笑:“若只是来说些废话,有什么用处?大宋到了如今这地步,能用些废话把燕云之地要回来么?”
“不说废话,东海郡公就直接纵火?”赵构反唇相讥。
“谁先纵火,朝廷和我一样都明白,我等了三日,可是三日时间里,朝廷都没有给我一个交待。行,你们不给我交待,我就给你们一个交待。”周铨说到这,神情冷肃:“这么多年来,我对大宋,不敢说全无私心,但至少是做了许多事情,莫非这就是你们准备给我的回报?”
“朝廷这些年来,也未曾薄待了郡公,以不到三十之龄,居爵郡公,封王可期……”
“拿去。”
赵构正要说话,却见周铨随手将一个布袋子递了过来,他一愣,却不敢接,直到周铨塞入他手中,他才握住那布袋,然后脸色大变。
“这是东海郡公的印绶,我还给你,你们现在将这些年从我这拿去的还我,咱们俩不相欠,我也懒得管大宋和你们皇族,自去济州逍遥自在去,你们也省得看我不顺眼,整日防这防那。”
“这,这……”
赵构只是想着肩负使命,身边又有父皇派来的人盯着,所以不能在周铨面前表现得太过软弱,却不曾想,两人才说几句,周铨就甩了印绶。
这次周铨的反应,实在让赵构琢磨不透。
他心中甚至怀疑,是不是周铨已经做好了造反的准备,这就是要寻个借口,彻底翻脸?
话说到这一步,赵构不想退也得退了。
他苦笑着将印绶又塞到周铨手中,却被周铨随手一拍,这代表着大宋高爵显位的玩意儿,就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郡公,莫要与小子我斗气,我见识短浅,不会说话,又奉有父皇之命,责任重大,还请郡公看在当初与我的交情上,高台贵手,稍稍放过……”
赵构的本性,就是极能隐忍之人。对于他掌握之中的事情,他可以毫不留情,可当实力高过他能够威胁他时,他也会舍下面子摇尾乞怜。
上一回,他就是用这种手段,从周铨这里获得了支持,推动京徐铁路,结果回京之后地位大增,从一位可有可无的皇子,一跃而成太子、郓王之下,诸皇子中声望最高者之一。
但这一次,他这一套不好使了。
“康王以为我是出尔反尔之辈么?这东海郡公之印绶我缴还朝廷,从此以后,我便不欠朝廷什么,也希望朝廷莫要来招惹我。”周铨冰冷地道:“我安心当我的商人……说到这,东海商会也须要分割,康王你回去之后,和赵有章、童渐他们说清楚来,三月十五日在海州聚会,让他们遣人来参加。”
这是要清算了。
周铨创办东海商会的最初目的有二,一是借助一批权贵的力量,帮助东海商会迅速发展;二是利用东海商会,分化旧权贵,形成一批愿意用新方法经营的新贵族。等到他需要与旧势力决战之时,这些新贵族就是他的天然盟友。
而事情到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东海商会已经壮大到无需朝中权贵扶助也能将商路铺至天下的地步,同时朝中权贵里,也有一批人确实开始倾向于用新方式经营产业,对于大宋目前的种种束缚深恶痛绝,甚至不惜与其割裂反目。
典型的就是蔡行,这厮会离开京城来投奔自己,完全出乎周铨意料。
赵构听得周铨这样说,终于意识到,周铨并不是在玩虚的,他是真心要和大宋朝廷彻底割裂!
他咽了口口水,心中感到无比的恐慌。
若没有这次北伐失利,他们都不知道周铨手中掌握的武力有多强大,还沉迷于靠着西军便可以控制周铨的迷梦之中。
现在朝廷不会再对此视而不见了,而且在亲身体验到火车的速度与运载量之后,赵构甚至开始后悔,不该答应修建京徐铁路——此路修成,岂不意味着周铨自济州调来的兵力,只要在海州登陆,两天之内,就可以运至汴京城下!
他一来对周铨表示出强硬,原因便是为此!
只不过周铨比他更强硬!
“郡公,郡公……”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康王殿下可以请回了。”周铨淡淡地道。
事情陷入僵局,赵构一筹莫展,他还想留下来哀求,可看到周铨那冷冰冰的目光,却只能先缩回去。
望了望身边的幕僚,其中便有父皇派来的人,他心里苦笑,若就这样回去,少不得要被父皇视为无能了。
出了龙川别院的大门,赵构举目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人藏在棵树后,向他悄悄招了招手。
蔡行!
赵构心中大喜,忙走了过去:“见过小蔡学士!”
“殿下,事情是否顺利?”蔡行顾不得礼仪,拉着赵构问道。
“极不顺,郡公发怒,还将印绶交与我,要我还给朝廷。”赵构苦着脸道。
“唉,此次朝廷真做差了,殿下,你知道郡公真正着恼的是什么吗,童贯也好,宗室也好,都是得了他大好处的,结果却在有事之时推他落井,这是郡公伤心之一也;太子也好,还有康王殿下你也好,当艮岳被烧之时,明知不可能是郡公所为,却都不为郡公说一句话,这是郡公伤心之二也。”
蔡行一边说一边连连叹气,叹得赵构的心都乱了,而且多少也有些羞愧。
赵楷不为周铨说话甚至陷害周铨,那是正常的,双方原本就是政敌。可是太子与赵构,都是得到了周铨支持的,二人却不为周铨说话,这是一种背叛!
“将心比心,若是康王殿下遇着这样的接连背叛,会是何种心思,东海郡公虽然藏着几分私心,可天下人哪个没有私心,就是官家自己,也有几分私心,否则郓王那等人物为何能受宠信?”
赵构连连点头,见蔡行还想唠叨下去,他却不想听了:“事已至此,小蔡学士,如之奈何?我观小蔡学士在此颇有些时日,与周铨甚是亲密,不如……请小蔡学士美言几句?”
“你们都不为东海郡公说话,东海郡公自然不理睬你们,可当时还是有人替东海郡公说话了,殿下不去求此人,反倒求到我身上……我如今可也不受待见,殿下千万别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蔡行说到这,神情有些惶然。
但这话却让赵构觉得眼前一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