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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是大宋宣和四年的三月,暮春时节,莺****长,繁花似锦。
若换了以往,辽主耶律延禧的心情会很好,他喜好射猎游玩,这样的天气里,纵马于大草原之上,马头琴的伴奏之下,唱起快乐的情歌……
只是今年,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这兴趣,也没有这余暇。
辽军中一片愁云惨淡,随着耶律延禧一起逃来的辽人都是垂头丧气,平日里说话粗声粗气的契丹贵人,此时也都低声细语。
谁都没有想到,在冰天雪地的十二月,金人会猝然发动进攻,辽人虽然组织了几场抵抗,却还是未能撑过三月。
军无战意的根源,还是辽国财政上破产了。
各个部族经过连番大战,已经没有多余的牲畜,而唯一有余的是南京道——缴获了宋人大量物资,让耶律淳与耶律大石手中有足够的粮食军械。因此,当辽*队因为饥寒而崩溃后,耶律延禧否决了向西逃窜的提议,而是来到了燕京。
用他的话来说,燕京有长城之固,便是尽弃塞外之地,也可以从宋国身上夺回来。
而他的大臣和各部族之所以未曾彻底抛弃他,原因也在此,耶律大石大败童贯之战,成了辽国的强心针和救命药,所有的辽国权贵,都将宋国当成希望。他们甚至盘算着,要将整个河北、河东之地都夺到手,这样一来,北可以凭借长城之险阻塞金国,南可以凭借黄河隔绝宋人,辽国在河北、河东之地可以苟延残喘。
不过萧奉先对此极是反对,因为他清楚,到了燕京,耶律淳与耶律大石手握兵权,不可能还让他象以往一般控制朝政,他想要劝说耶律延禧西去,却被耶律延禧责备:“朕信任君兄弟,以为国家柱石,但君兄弟至今,于事无成,反令国事败坏若此,君有何面目再于朕前献策。未斩君兄弟首绩,乃是看在皇后与元妃面上耳,君可自去,勿复言也。”
此语令萧奉先大恐,他与其弟萧嗣先率领亲族,反向去投金国,又被辽国残兵所获,残兵直接将其兄弟诛绝。
“皇叔辛苦了,大石林牙,你也辛苦了。”
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群山,耶律延禧心神稍定,再看着前面迎来的耶律淳、萧干与耶律大石,他甚是感慨,快步上前,将要行礼的三人扶起。
耶律淳与萧干老泪纵横,耶律大石则是目光闪动,隐而不发。
“朕误信奸佞,令国家如此,有愧于列祖列宗,传朕之旨,以皇叔为皇太叔,若朕有不测,太叔当登大宝。”耶律延禧道。
听得这话,周围群臣愕然,而耶律淳更是惊骇,忙又下拜行礼,却被耶律延禧再度扶住:“皇叔不必如此,朕言出赤诚,如今国家动荡,正需皇叔这般人物来作中流砥柱。”
他又转向萧干:“卿已是北府宰相,朕如今无物可赏,唯有爵位,以卿为北枢密使加政事令,军政之事,卿皆可参决。”
说完之后,不等萧干谢恩,他又看向耶律大石,长叹了一声:“若大石林牙早生十年,我大辽哪会有今日之败……以耶律大石为南枢密院使兼兵马大元帅,总督南京道事宜。”
耶律大石没有想到,自己的官职会升得如此之快!
在大辽,南枢密院使虽然不如北院,但也是皇帝之下众人之上的位置,如今辽尽失上京与中京,南京道就是其半壁江山,兵马大元帅乃是学习宋人所设的临时武职,耶律延禧这个命令,就是将整个大辽的文武大权,全都交给了他!
饶是他对耶律延禧昏聩误国不满,此时也不禁热血上涌:“臣必不辱使命!”
此时的耶律大石,在辽国贵族之中,确实是异军突起的青壮,在耶律延禧身边,众高官权贵,虽然或嫉或羡,却无不服者。
毕竟这几年中,耶律大石的功绩,可以说是支撑大辽拖至如今的唯一闪光点,而且他在日本和南京道的战绩,也确实让人服气。
更何况,谁都知道,此时的大辽只剩余一个空架子,这个时候接手全部军政大权,并不是什么好差使。
三言两语之间,耶律延禧将耶律淳、萧干与耶律大石三人都安抚下来,等众人联袂走入燕京城门时,其余权贵才霍然惊觉,方才大辽天子的表现,可不象往常那么昏聩!
随耶律延禧来到南京道中的,还有*万人马,他们大多拥入燕京城内,一进之后,便大呼小叫,在经过一场长途逃命之后,每个人都需要各自的发泄手段,来排遣心底的恐惧。
这样一来,新到者与旧住者发生了不少冲突。
耶律延禧对此毫不关注,他入城之后,便仿佛消失了一般,将所有权力都交给了耶律淳和耶律大石,仿佛对他们真的是绝对信任。
耶律大石这几天便忙着安抚“新人”与“旧人”之间的矛盾,这些事情让他焦头烂额,嘴唇上都起了泡。
他却不知,有人正在冷眼看着他的行动。
郭药师!
当初女真人横扫辽东,极为残暴,那些未随周铨离开的汉人流离失所,逃入锦州,辽主耶律延禧令耶律淳募其为兵,组成了一支以汉人为主部队,称之为“怨军”。取这个荒唐的名字,是以“起亘古之怨”,要寻女真人报仇之意。此时怨军人数并不多,不过是二万八千余人。
后来周铨纵横南京道,许多汉人纷纷投靠,但也有些人世代为辽之奴氓,对周铨心怀疑虑,他们逃往北面,背井离乡,被耶律淳整编其青壮。再到耶律大石大败童贯之后,原来大宋河北禁军中颇有些人都投降辽国,也被编入怨军,因此到现在,怨军数量急剧膨胀,已达近八万人,成为辽国最重要的军力之一。辽人将之分为八营,为了便于管辖和笼络人心,怨军各营的主将渠帅,名义上还是用的汉人,象郭药师,但在其下,以契丹人为监军,实际上掌握着军权。
郭药师与马植并不相识,但在怨军组建之初,马植就派人渗入其中,与郭药师开始有勾联。
在最初的混乱之后,燕京城中算是安静下来,郭药师一直沉默,却有人请他饮酒相见。
请他饮酒的是他的同僚们。
怨军八营,郭药师只是渠帅之一,和他一般的渠帅如张令徽、赵鹤寿、刘舜仁、甄五臣等,大伙出身相类,处境相同,虽然以往免不了相争,如今却只能聚在一起发牢骚。
酒过三巡,众人免不了要讨论这些自上京中京逃来之人,责怪他们跋扈没有规矩,或者有自己的外室被他们所抢的,或者有自己的子侄为其所殴的,不一而足。
郭药师却只是喝酒吃菜,不发一言。
原本众人讨论得热烈,一个个都在口出怨言,他不说话,便有人觉得好奇了。
“药师,你为何不说话?”张令徽第一个问道。
郭药师摇头,那刘舜仁冷笑了一声:“怎么,莫非药师你怕了?”
众人纷纷开口相激,郭药师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诸位可知,这酒宴,咱们是吃一顿少一顿了。”
“哦,何为此言?”众人都是大惊。
“天子南狩,所带兵马几何,你们有没有算过?”
“算过,他们南来不过是七八万人,抛开那些凑数的,最多只有五万兵马。”甄五臣道。
“对,加上原本燕京这里的契丹人,总数不过八万,而我们几人手中的怨军数量,便有八万,再加上民团乡勇,十余万汉军总是有的。八万契丹军,十余万汉军……你们觉得,我们会不会受到猜忌?”
此语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过了会儿,那赵鹤寿犹豫着道:“此时用人之际,当不会如此吧?”
“正是因为此是用人之际,所以我们才能在此宴饮,你们有所不知,有人向北枢密使建言,说我等怨军,原是为备女真人而设,但是却未与女真人战,而是屡屡怨叛于大辽,建议要将我等一举拿下,乘我解甲,掩杀净尽,以绝后患呢。”
郭药师并非危言耸听,而是确定有人提出这个建议,只不过此建议被萧干和耶律大石否决,提建议之人甚至受到了责骂。但这一点,郭药师却不会提。
众将闻言,都是又惊又怒。
怨军自辽东逃入锦州,在那里因为补给待遇和受歧视等原因,兵变过好几回,但退至燕京之后,再无叛过。可众将毕竟有这种黑历史,当然怕翻老账!
“而且,我听闻,朝廷为了抵御女真人,准备将怨军改为常胜军,抽调精锐,补充给契丹将领,再将之调往长城以北。待我们手中兵力被调尽之时,便是我等授首之日,所以我劝诸位,不要多说,还是多吃,过些时日,就吃不到了。”
郭药师这看似悲凉,实则挑唆的话语,让众人更是恼怒。诸将咬牙切齿,然后那甄五臣一拍案几:“娘的,反了吧……南面不就是大宋么,咱们手下,不就是有原来的大宋河北禁军么,咱们反了去投大宋,只要有兵在手,还怕不能继续吃香喝辣?”
“反了,反了!”众人纷纷叫了起来,但一双双眼睛,却是左移右动,相互监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