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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令府中今日有一场欢宴,这场宴会原本早就该开始了,但是因为军务突然忙了起来,所以才推迟到今日。
文维申早就到了,他默不作声,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眼看开席的时间将至,可是这场宴会的主宾周铨却还没有到。
“当真是架子大啊,这么多人,哪个不是他的前辈,哪个不比他年长,却让大伙都在这等!”
“只是让大伙等倒还罢了,没有让我们吃西北风就算好了,你们少说几句,若真得罪了他,被弄到大牢里也就是转眼的事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样的宴会上,和文维申凑在一起的,当然是保守派,从他们口里,想听到周铨一两句好话是很困难的。
其实周铨虽然来得晚些,却也不曾超过时间,在预定时间前五分钟,他便来到了宴会现场。
一时之间,起立者甚众,唯独文维申这边众人,都端坐不动。
周铨向起立者拱手行礼,经过文维申这一桌时,却是视而不见。文维申身边一人忍不住道:“济王欲取天下,当先取人心,为何不知尊老敬贤?”
周铨止步侧脸,看着他道:“老则有之,贤则未必。老者未必即贤,亦有老而不死为贼者,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而是说你们全桌,你们这一桌,全是些老贼。”
此语一出,原本热热闹闹宴席之上,顿时静了下来。
这宴会还没有开始,就剑拔弩张至此!
文维申也愕然抬头,虽然他清楚宴无好宴,却不曾想,宴未开始,冲突就暴发了。
“很奇怪是不是,你们大约觉得,以我此时的身份地位,少不得要扮一下礼贤下士,即使你们冒犯我一些,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相反,还可以给自己赚些名声?”周铨目光冷冷一扫:“换作以往,你们这样想倒是无差,但今日不同,我心情不好。”
众人顿时无语。
谁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而且,就算是心情不好,以你枭雄本质,也该按捺住,继续展现虚怀若谷的风范吧?
“你……你为何口出恶言?”这种情形之下,文维申身边又一人道。
反正都是破了脸,那就辩个明白!
“我哪里说错了么,你们这几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章文章不成,学问学问不够,当官尸位素餐……你们除了活得长一些外,就是浪费粮食。明明利国利民之举,只要不是你们一党提出的,你们就要反对。难道说你们不知道铁路是好的么,难道说你们不知道大宋已经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候么?你们都知道,但你们从不就事论事,只会党同伐异。你们口口声声读了圣贤书,却不通圣贤真意,只知咬文嚼字生搬硬套……”
周铨一番话如滚雷般,将文维申等批得体无完肤面无人色。虽然有人觉得周铨这样做确实失了些体面,可也有人心底暗暗称快,特别是那些对文维申等以清流自诩却不办实事的,更是脸露笑容。
周铨这番骂,让文维申也坐不住了。
“今日之宴,原本非我等所愿,是你所请,我们不得不来……难道说你请我们来,就是为了口出恶言么?”文维申站直沉声道。
“没错,我召你们来,就是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你们一顿,出出我心中之气。”周铨痛快地说道。
这近乎孩子气的话语,实在不象是周铨应该说出来的,但偏偏就是这样的话语,让这些老无赖们无言与对。
“哼!”除了哼一声离开之外,文维申没有别的选择了。
望着他的背影,周铨目光微微闪动,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这是一次打草惊蛇,虽然周铨早就想要痛骂这群老贼一顿了,可是今日他发作,而且是自己亲自出手,为的就是惊动文维申。
想来文维申应该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会加紧他们的计划,到那时,他的同党就会曝露得更多了。
文维申出了洛阳令府门,一路上看他们的目光都是戏谑,也偶有同情,但是没有一人出声相劝,更没有谁跟着他们这一桌人离开。
人心向背,竟然至此。
文维申心中悲凉,虽然这有周铨威势所逼的原因在里面,可是,同样也是人心向背。
他们这些大宋的孤臣孽子……已经是少数派了。
“呸,都是些不忠不义没有良心的东西!”在他身边,方才出言激怒周铨的那位愤愤地道:“大宋养士百五十年,可是他们就这样,大宋还没有亡呢,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奉迎新主子了!”
“也不想想,新主子要他们么?人家有自己的公廨选举法,不读他的那些所谓实学,根本不可能考中,就算考中,也得从刀笔小吏做起——这算什么,莫非连堂堂三榜,也要去衙门里当个任人使唤的小吏?”
其实这二老也明白,洛阳的官员文人去奉迎周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周铨虽然绝了科举仕途,但在这同时,他的制度之下,又行的是高薪养廉之策。他任用的官员数量,只相当于大宋官员数量的三分之一左右,可每个官员的收入,比起大宋同级别的官员收入,要高出三至十倍!
要知道,大宋本来已经算是对官员们够厚遇了,否则也不会因为冗官冗员给大宋财政带来沉重压力,逼得王安石不得不变法。
只是明白归明白,他们心里还是不愤,因此骂个不停,不敢直接骂周铨,就骂那些逢迎周铨的人。
两个人不停地咒着,文维申心中极是烦躁,忍不住喝道:“住口!”
见他发怒,这些人才闭上了嘴。
“就到这里,大伙散了吧。”文维申见已经到了大门前,他回过头来,目光冰冷:“都忍着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惹事,静以待变!”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苦笑,天下都这种情形了,还能变什么变?
打发走这些人,文维申回到宅中,片刻之后,他家门前摆出了几盆花。
这边花一摆出来,文府对面茶楼、杂铺里,便有闲人离开。
等到夜里,文维申从地下暗道中来到了隔壁,韩膺胄等人也已经到了,唯有杨时人未赶来。
杨时去了京城,若是这边发动,京城那里也需要有一个足以镇场的人物。
“今日之事,诸位想来都有所耳闻了。”文维申等众人坐定之后,冷声说道:“这是警告,周铨就要对我们下手了!”
众人纷纷点头,皆是认可文维申之言。
“不过也好,蜀地那边,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想来就在这几天,会有好消息传来!”文维申说到这,看向韩膺胄:“韩世兄,你有没有那边的消息?”
韩膺胄有些犹豫,过了会儿才道:“宋行风为人谨慎,始终没有给我准信。”
“不能等他给了,连夜派人给他送信……就说若他不发动,那么我们为求自保,就只能出首了。”文维申恶狠狠地道。
宋行风与他们勾结之事,做得极为隐秘,就连周铨的情报系统都被瞒住了。但是,宋行风有背叛之心,可真要做到那一步,还是有些犹豫的。
周铨积威太久,让他有些畏首畏尾。
这种情形下,文维申只能拼着鱼死网破,拿出首来威胁他。
韩膺胄听得此语,身体微微抖了抖,然后才道:“这样……真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的!”文维申断然道,他站起身,面色涨得通红:“宋行风与周铨不过是一丘之貉,你们还真将他当成大宋忠臣么?只不过彼辈手段不如周铨,我们借他这柄刀杀了周铨,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对付他!”
在他们看来,这些武人都是潜在的纂位者,理所应当被压制,哪怕宋行风是他们的盟友,也不能例外。
韩膺胄还在犹豫,文维申已经不能忍了:“将手帕诏送去,宋行风得此诏之后,必然会举事!”
其余二人也都同意了文维申的判断,他们都有些等不及了。
韩膺胄不得不同意此事,于是一封信和手帕诏都准备好了,但是接下来问题来了。
“谁送去,此物事关重大,交给任何旁人,只要其人生出好奇之心,一窥其中内容,少不得要去举报……我们几人又都不能离开,派谁去合适?”
“我自有人选,现在需要的只是韩公你的印记,能够取信于宋行风便可!”文维申道。
众人议定散去,文维申拿了手帕诏与印记、书信,回到了自己的屋中,他沉吟了会儿,令人将蔡瀛唤来。
此时已是夜晚,蔡瀛都已经入睡,被文维申派来的人唤醒,匆匆来到他的书房,只见灯光下的文维申,脸上有大片的阴影,面貌也不复往日慈详。
“义父唤女儿来,不知是有何事?”蔡瀛问道。
“女儿,受为父一拜!”文维申站起身,向她深深一拜。
蔡瀛愣了愣,慌忙避开:“义父,这是为何?”
“周贼恐怕已经有所察觉,所以举事之事,刻不容缓,但是我们寄予厚望的宋行风却犹豫不决。如今需要有一人,将这些送给他,助他下定决心……我们几个老人怕是无力去了,想来想去,唯有女儿你!”
蔡瀛浑身一颤,默然无语。
好一会儿之后,她凝神道:“我生父之仇,养父之恨,不能不报,我又如何能惜此残躯?义父,要奴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