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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可醒了...”
静善次日清晨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她睡意朦胧地看着敛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伏在她床边一脸的焦急,身后跪着一排高举着铜盆、巾帕、牙粉、牙汤等物什的宫女。
“这是干什么?”静善略不快地下了床,拿起巾帕在铜盆里沾了沾胡乱净了净脸,又把帕子甩回盆里,溅起的水花扑了端盆的宫女一身,只可怜那宫女也不敢稍躲一躲。
“敛容,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宫里这套晨起的排场。”
“公主..”敛容也不急辩解,风风火火地拉着她坐在了妆台前,从铜镜里端详了一两眼,“今日还是梳垂肩髻吧。那个梳起来省事,看着也端庄。”说完也不等静善答话,就动手开始梳起来。
“敛容!”静善反手一把将敛容手里的梳子夺了下来,啪的一声拍在了妆台上,怒视着镜子里的影子。
“好了公主,这会儿您就别闹脾气了。”敛容见她真动气了,才道:“您不知道,昨个您回来的那么晚。宜兰姑娘等不及就回慈溪宫回太后了。娘娘听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差点让人搜宫了。净荷几个好说歹说才劝住。今儿天刚亮,太后就带着人来福延殿了。非要见您才安心。您又迟迟不醒....这会儿好容易醒了,还不紧赶着些去给太后请安?”
静善闻言才猛然想起来,每晚太后那边都要差人来看着她按时用晚膳,一直等到她安睡才回慈溪宫复命。昨夜她身边不带人却迟迟不回宫,定是要惊动太后的。这种事情她不应忘的,到底是怎么了.....
“那快些梳吧。”静善忙把梳子递了回去,“别梳髻了,找一条丝绦把散发束一下,看得过去就成。曦月!”静善回头朝正收拾床铺的宫女吩咐道:“去把前两日刚得的那条草烟儿绿的襦裙寻出来,再去红木箱子里找那快白玉如意腰佩,就是上次母后赏的那块,别弄错了。”
曦月忙答应着,放下手里的活抽身去找了。
静善从镜子里看着曦月的背影,朝敛容道:“这丫头倒是伶俐得很,在这几个新进的宫女里也是拔尖的了吧。”
“是啊。”敛容拿梳子将静善的一头乌丝拢在一起,正忙着用丝绦系起来,“奴婢也觉得这丫头稳重、心里又明白。现下让她进内室服侍,过几日便开始教她服侍公主上头,等教会了就让她来给公主梳头。”
静善闻言笑道:“你也太会躲清闲了。这点活儿你也推给小丫头?”
“那倒不是...”敛容也听出自己刚才一番话的不妥,忙笑道:“只是...万一哪天奴婢不能再服侍公主了,总要有人来顶替奴婢的。”
“说的什么话。”静善倒是没想到她能扯到这些,“什么叫不能服侍...”她顿了顿,忽然笑道:“可是想出宫嫁人了?”
“不是,公主说什么呢。”敛容登时红了脸,嗫喏道:“一大早就没个正经。”
“敛容,这些你都不用担心的。”静善有些心痛地看着镜中身后那个修长单薄的身影,好似比蓟州的时候更清减了一些,“当初带你离开甄府,就是怕你在那里苦熬一辈子也盼不得一个善终。如今又怎么会狠心把你一直留在身边呢?你也不小了,再过两年,我亲自给你挑人家,可好?”
敛容的鼻子忽然一酸,给手里的丝绦系上了最后一扣。
“别说这些了,梳好了,快去给太后请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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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一进正堂就看见静善跪在太后脚边,一头黑发松松散散地系在脑后,一直垂到地上。
“这是怎么了?”
孟太后见是他,忙笑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把你皇妹扶起来,我可坳不过她。”
赵构这才知道没什么大事。几步走到静善身边,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了起来,笑道:“好好的,跪着做什么。可惜了你这身衣裳。”
静善不由低头看了看。果然那蝉翼纱经不起揉搓,已皱得不成样子。她偷瞄了一眼赵构,见他也没有太留意,想来不过是顺便一提。
“环儿昨日回宫晚了,连累得母后一夜都没睡好,实在是过意不去。”
“是为这个啊。”赵构插嘴道:“那是朕的错,环儿你何必这么自责。该是朕想母后赔罪才是。”说着便朝着孟太后深深作了一个揖,“还望母后见谅。”
“这是干什么。”孟太后一手牵着静善,另一手拉着赵构,笑道:“大早上竟让你们兄妹两个排着队给哀家赔罪,传出去像什么话,快好生坐下吧。”
旁边的净荷听了忙让人搬来了两个绣墩,看着他们一左一右在孟太后身旁坐下了。三人今日气色都还不错,几句话便已聊得热络。
净荷趁着没人留心,偷偷溜出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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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殿后身的长巷里,三个罩着黑纱直裾长袍的身影相对而立。清晨时还有些单薄的阳光一丝不落地被这三个黑影吸得无影无踪。长巷,还是破晓时的光景。
冯益盯着眼前的两个人,脸上终于挤出了一抹笑容。双手一合略拱了拱。
“一别十年了,你们两个倒是没怎么变样儿。”
“可冯公公如今却不能和十年前相提并论了。”那两个太监个头身量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只是其中一个眼角处有一个碗大的疤,长在清秀白皙的脸上,甚是骇人。此时说话的正是这人,“啧啧啧。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公公如今这白发也长出来了,眉毛也耷拉下去了...哟,这背也没以前挺得那么直了。咋家还以为公公那么忠心耿耿地在娘娘陵寝边上守着,早就修成神仙了呢。如今看来,竟还比不上我们兄弟这种大俗人。”
冯益听了像是被人一棍子打在了脊背上,一下子挺直了腰板。但那抹刚刚挤出的笑容还是没能留得住。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年岁稍轻些的太监在旁帮腔道:“不知道大哥记不记得,反正咋家是记得真真儿。当年咱们冯公公那可是咱同源殿,啊不是,是整个六宫的大红人。那叫一左右逢源,上蹿下跳....不知公公如今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折腾得动了?”
冯益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槽牙咬在一起的声音。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地等着眼前这两个人把最后一句讥讽说完。
那个脸上带疤的在鼻子里冷哼了两声,朝地上猛啐了一口,道:“记得?当然记得。就是咋家忘了,咋家脸上这块家伙也忘不了冯公公当年的大恩大德。冯公公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我们兄弟在宫里一天,您这日子就过得有滋有味儿的。这宫里肯定比那鬼都不出来吓人的陵寝要有意思多了。”
“那是啊,这小鬼儿都聚到宫里吓人了,可不是有意思吗?”三人猛地闻声看去,只见净荷从墙角转了出来,带着笑不急不慢地款款走到了近前。冯益不声不响地挪了挪地方,半个身子挡在了净荷和那两个太监的中间。
“咋家当是谁呢?”那个疤痕脸轻蔑地瞥了一眼净荷,“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冯公公走到哪您跟到哪儿,慈溪宫怎么就那么清闲?”
“瞧丁公公说的,清闲什么啊。”净荷脸上还是笑得无可挑剔,“这不是正要去明德殿替太后娘娘来传话吗?可巧就遇到两位丁公公了。那就请公公回去回了吴才人吧,正好省事。”
疤痕脸和旁边那个年轻一点的对视了一眼,有点不甘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什么吩咐?”
净荷躲开了冯益,径直走到了他们两个身前。
“娘娘和皇上这会儿都在福延殿陪着公主呢。忽然想起也有些日子没见吴才人去慈溪宫请安了,就让我来明德殿看看吴才人都忙什么呢。可方便拨冗去福延殿一聚?”
二丁听了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疤痕脸狐疑地看了一眼净荷。问道:“当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净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答话,回头对冯益道:“公公也和我一起回福延殿吧,刚才公主还念叨一早上都不见您怪别扭的呢。”
冯益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望向了那两个太监。
二丁深知这吩咐有三分真就算是不错了,但即使只有一分真,他们也没有胆子耽误。疤痕脸皮笑肉不笑地着朝冯益拱了拱手,道:“冯公公见谅。不过这宫里的日子长着呢。公公既回来了,就不怕没有叙旧的时候。那我们兄弟就先告退了。”说着便转身匆匆离去了,那个年轻一些的也忙一步不落地在后面紧紧跟着。
冯益眼睛眨都不眨地瞪着那两个越走越远的黑点儿,拳头上的青筋也慢慢退了下去。
“谢谢。”
“不必了。我不是冲着你。只是看不惯那副小人嘴脸罢了。”净荷冷着脸,从嘴里轻轻吐出了几个字,便转身走了。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长巷此时只剩冯益一人疲惫地靠在宫墙上。双手覆在脸上,晨光从指缝里洒下。
他懒怠地眯起了眼睛,躲开了恼人的晨光。
晨光?是啊,才是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