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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所收获,我也不愿意再在这片废墟里浪费时间了,这个天球仪的埋藏者自称是数百年前的赫尔墨斯修会,那以我们修会的一贯规矩,绝不会再在埋藏地点周围另外放置值钱的东西。
抓了两个罗斯人,命令他们把坑填上之后,我抱着图纸回到卧室,准备把图纸都记到脑海中。
刚刚光顾着想什么全自动学术造假,险些忘了赛里斯的首辅正在编写新历法。如果我记下这台机械的构造,命令赛里斯的能工巧匠复刻一台出来,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把首辅从观星中解放出来吗?
大炮才是我真正期望的东西,但就好像我在赶论文的时候不喜欢导师对我的课题指手画脚,更不希望快出成果了却用经费和编制为要挟,逼迫我放弃写到一半的论文,转去研究毫无兴趣的其他领域,如果我当初硬逼着徐首辅去研究大炮,那我只会得到一个负气的学者,以及一堆破铜烂铁。
所以我才任由他去研究历法,本以为历法这么枯燥的东西,徐光启很快就会失去兴趣,把活都外包给自己的学生和门徒去做,没想到他开始系统学习天文学之后,彻底成瘾了。
有一次我试探性的去问他进度,打探何时能开始铸炮,结果徐光启对我说:“臣夜观星汉后,始知天河浩瀚,九州四海,不过是三千世界中的一颗灰尘。朝廷、百姓在漫天星斗面前又算什么,阉党、东林,不过是都是些蚂蚁,蜉蝣。”
要不是我炖了一坛佛跳墙勾着他,这位指不定当场就白日飞升了。
所以不能再拖了,要是再接着看星星,万一他被宙斯升上天空,变成星座该怎么办?
以赛里斯的技术水平,可以铸造出很不错的火炮,但工匠们只知道如何铸造,详细的工艺却没有成文的书籍,因为很多工匠甚至都不识字,将技术归档为书本必须要由学者和官员来主持,否则我只能亲自抄起铁锤,去军械局的铸炮厂金工实习去了。
以赫尔墨斯修会的天球仪,交换赛里斯的火炮,赛里斯也不算吃亏,赛里斯最近天象异常,导致农田歉收,就和历法不够准确有关,我给首辅大人送上这么一份大礼,首辅肯定会有所回报。
正当我耐着性子在心中临摹着图纸时,已经泡过澡,洗去身上汗水的安娜抱着猫敲门进来:“姐,有一帮突厥商人想拜访您,说是有一批也门产的便宜咖啡,因为急于变现,想低价卖给您。”
咖啡?急于变现?
我嗅到了有利可图的气息,立马丢下看了一半的图纸,在走廊上快步行走的同时,整理着散乱的头发。买主要向急于脱手的卖家压价的话,从容不迫的姿态和端正的仪容是很重要的。
走进那间平时不怎么用的会客室之后,我发觉房间中的氛围有些压抑,或许是因为里面坐着好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突厥人,仆人们正为他们端上兑了水的酸牛奶。
但这些默不作声,只是安静坐着的突厥人没有解下面巾,如果这里是阿拉伯与北非的沙漠,此举理所当然,因为当地漫天风沙,好似秋季的北京城,若不裹严实,一张嘴便是满口的尘土。
可这幅打扮出现在君堡就着实奇怪了,外来的突厥人和阿拉伯人虽会保持在家乡的装束,也绝不会在初秋季节的君堡穿成这模样,除非,他们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长相。
坐在首座的商人解开了面巾,露出一张长满胡须的脸,并不显得倨傲,也不像寻常的商人那样目中只要贪婪,反倒像一名学者那样谦逊有加。
如果在图书馆或是神学院中遇到这样一个人,我肯定会把他当成某个年轻的副教授,但在君士坦丁堡学术交流的学者我都认识,君堡大学的教授也大多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而这人只有三十出头的样貌。
何况我认识他。
膝盖,小腿,心脏,都因为恐惧而颤抖。
奥斯曼帝国苏丹,帝国的大敌,穆拉德二世。
苏丹示意我落座,我注意到随行的人员根本不是商人的仆从,而是苏丹的禁卫士兵,沉默寡言的表象下,隐藏着狂暴的烈焰。
“巴列奥略家的丫头,你最近的事迹,我可听了不少。所以我亲自来一趟城里,想要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穆拉德的语气不急不缓,但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意味,看来我在摩里亚,东欧和特拉布宗干的好事,这位苏丹早已了然于胸。
“你收回了威尼斯人的据点,还取回了格拉伦萨?我要向你道贺,这是你祖先的土地,取回它们本就无可厚非。”
我心思电转,试图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奥斯曼苏丹会出现在这儿。
要先稳住他,尽量拖延,为思考争取足够的时间,我开始表演屡试不爽的伎俩:“奥斯曼家族的君主、众苏丹之苏丹、众汗之汗、胡大的弯刀在大地上的投影……”
孔雀天使啊,为什么他的头衔不能更长一些呢?要不要临时发明一些荣耀称号冠在他头上?
穆拉德肯定是对君堡最近的扩张心怀不满,不论是与罗德岛结盟,或是在伯罗奔尼撒与瓦拉几亚的扩张,都触动了他的利益。苏丹或许不会理会一个孤零零的君士坦丁堡,但他绝对不会放任一个蠢蠢欲动,逐步扩张的罗马帝国出现在奥斯曼周围。
但尊贵的苏丹为什么会亲自前来?
就不怕……
我下意识望向面前的桌子,在桌子底下有一个扳机,只要扣动它,隐藏在墙壁上的四十多支劲弩就会一齐发射,把访客全都射成刺猬。
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到桌子底下,我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尽可能诚恳:“苏丹陛下,您听闻的传言与事实并不相符,只不过是阿尔戈斯的希腊人不满威尼斯人的横征暴敛,和那些商贩起了冲突。至于格拉伦萨,那是因为……因为……”
尚未来得及触及到扳机,我就看到苏丹身边的一名亲兵举起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根很常见的弩矢,和墙壁中埋设的重弩是同一个型号。
苏丹把胳膊支在椅子的扶手上,用带满宝石戒指的右手撑住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颊:“康丝坦斯,在你来之前,我忠诚的手下已经替我清理了房间中所有有害的东西。我原先以为你会是个像你父亲一样伟大的皇帝,没想到你的卑劣程度也不逊于曼努埃尔二世。”
既然意图暴露了,我只得把手放回桌上:“陷阱和暗杀是希腊的传统文化,自幼就随我一起成长,希望您不要介意,我想您在拜访一位君堡统治者之前,应该对此有所预期。”
“自然,我带的都是耶尼切里的好手,好了康丝坦斯,我希望能和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穆拉德坐正了身体,表情像神庙中的大理石像一样严肃,“我,不喜欢战争,这一点在去年的时候,我已经知会过你。那时候只要我再加把劲,攻入君堡易如反掌,但为了展现我对双方友好相处的诚意,我选择了退兵。”
希腊人的天性压制了我的理智,化成怪话从舌尖蒸腾而出:“你不是因为耶尼切里军团闹着要涨薪,才被迫撤退的吗?”
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穆拉德和一众耶尼切里士兵的眉毛开始波动,苏丹不知是在忍笑还是勃然大怒,全身微微颤动起来。
他狠狠一锤桌子:“够了,我没有时间听你逞口舌之能!我给过你机会,按照以前的协议,如果你保持现在的地位,我将保证你可以继续统治这座城市,双方一直维持和平与贸易。”
还有朝贡,我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一想到每个季度都要上交的杜卡特,我也有些不满,咬牙道:“我想我并没有违背我们的约定,苏丹陛下。”
苏丹双手交叠,身体慢慢前倾,让人联想到逐渐靠拢的恶狼:“你是说,你没有扩张你的领土?也没有反抗我的野心?”
“没错,苏丹陛下,我和君士坦丁堡对您的忠诚,上帝和胡大都能见证。”
苏丹摩挲着大拇指上嵌着红宝石的扳指,这么好的成色,只有罗马尼亚才会出产:“那瓦拉几亚人为什么会附庸于你?”
“哦,瓦拉几亚公国的大公是我的追求者,他向我求婚,并愿意献上公国作为聘礼,即使我拒绝了,他依然坚持要把领土献给我。”
我听到苏丹深深吸了一口气,但他抖了一阵,并没有咆哮或是命令旁边的耶尼切里把我砍了,而是又问:“波西米亚的那些胡斯党狂热信徒,总不见得是仰慕你的美貌,也想把领土献给你吧?”
快,快用你无敌的雄辩术想想办法啊!
“这个,那些捷克人呢,和天主教会在教义上产生了一些分歧,主要是做圣事时喝不喝红酒与面饼里要不要放培根……他们更认同正教会的教义与典礼,因此想要成立一个独立牧首区,您对正教会的习惯可能不太清楚,牧首区之间呢,是不相互统属的。所以君堡只是派一些支持喝红酒和吃培根的神职人员去协助他们改进饮食,噢!原谅我,苏丹陛下,我忘了您既不喝红酒,也不吃培根!”
玛纳,救我啊!
安娜!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我们不应该是血脉相连的吗!快听到我的召唤,过来把这家伙砍成五段啊!
只要,只要杀了他,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最后一个问题,康丝坦斯,你并不是真心实意的臣服于我吧?”
呃,这他妈还用问?
你得到了我的朝贡,还想得到我的心?本国的国号是元老院与罗马人民,不是朝鲜!
但人在房檐下,我逼着自己硬是挤出一抹媚笑:“我对苏丹的忠诚自然是货真价实的……”
苏丹还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鬼话:“就在这一刻,奥斯曼的使节团正在外面的大厅里接受你献上贡金吧?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现在理应在接待奥斯曼使节团的巴塞丽莎,却出现在这里,面见一个土耳其商人?在你的心中,封主还不及一个商人分量来的重?”
“呃,这个,要吃饭的嘛,要吃饭的嘛……”
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来,杀了我吧,我妹妹会替我报仇的。我死了还有安娜继位,你膝下无子,死了以后,你的亲戚起码要打三场内战。
穆拉德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烟消云散,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巴列奥略家的丫头,你根本不相信我是为了和平对吗?”
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我索性破罐破摔:“您也不会相信我是甘心臣服于您的吧?”
穆拉德叹了口气,身形佝偻下来:“我知道你做着复兴罗马的幻梦,你不是傻子,也应该预见到,这场幻梦醒来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了你的愿景而失去性命。为了这个陈腐的帝国,虚无缥缈的名字,自欺欺人的教义纷争,你还要牺牲多少人?倒不如安于眼下,好好照顾你的人民,不要再去想那些虚假的东西。”
“统治者的首要职责是让臣民不至于饥寒,而不是驱策他们为了你的野心而送死。只要你保证不再对外扩张,好好统治君士坦丁堡,我也绝不会再进攻你的领土,包括你哥哥的摩里亚在内。”
“无论你是否相信,我,穆拉德,奥斯曼的苏丹,的确是为了和平而来,我真诚的希望你能放下以往的成见……”
要不是我受过教育,换成寻常人,说不定已经信了。
这时候我应该痛哭流涕,悔不该当初,向苏丹陛下磕头认错,发誓一定好好当君士坦丁堡的帕夏。等他一离开君堡,再继续实施罗马复兴的大计,如果可能,直接摔杯为号,五百刀斧手送他去见胡大。
是高等教育害了我,没来得及开始表演,父亲教导的辩证法已经控制了我的思想:“那你怎么解释先前劫掠塞萨洛尼基?若苏丹真的心系和平,那座城市怎么会被焚为焦土?”
穆拉德悲痛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相信苏丹本人爱好和平,是一个喜欢经书胜过刀剑的学者,儒雅随和。
可他是奥斯曼的苏丹,如果他不能带着手下的突厥人去劫掠,去征服,去满足那些军人对战功和战利品的渴望,如果他不能带着狂热的大食教徒向四面扩张,如果他不能为日益增长的族群获取更多土地。
那么即使是最忠诚的臣子,也会停止支持苏丹,国家这头利维坦的意图与驾驭者的品性没有关系,当它饥肠辘辘时,人类身上一切美好的品质,都会在它的吼声前黯然失色。
如果穆拉德不带着贪婪的军队去劫掠塞萨洛尼基,以耶尼切里为首的奥斯曼军人不介意换一个愿意这么做的苏丹。
苏丹见自己的诚意完全没有效果,脸上透露出长途旅行的疲惫:“康丝坦斯,我根本不想做苏丹,可我没得选,作为我父亲的儿子,作为这个家族的成员,不成为苏丹,就只有死。世间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知识,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你也是研究星象与医学的学者,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明白,我很明白,如果你不是苏丹,我也不是巴塞丽莎,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好朋友。
苏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你选择了一条注定会与我为敌的道路。”
“那等我兵临城下时,希望你不会感到震惊,因为你的选择使我只能这么做……啊,这座众城之女王,恐怕又要遭受一次战火的蹂躏了。”
不会的,只要我把天理拳劲激发出来,再驱动庶人剑和以太追光剑……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身体自行动了起来,化指为剑,以闪电之势戳中了穆拉德的额头,旁边的耶尼切里士兵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穆拉德先是浑然未觉,话说着说着,突然伏在桌子上,似是体力不支,急病发作般喘息道:“你该不会以为,杀了我就能解决问题吧?”
“什……什么?”
穆拉德咳出一大口血,溅满了桌子:“我……只是苏丹陛下的替身,陛下的话,我已经全部传达到了,而您的回答,我也……”
他话还没说完,就断了气,面部的皮肤微微蠕动,竟然变成了另外一人,只是与苏丹的面貌颇为相似。
另一个士兵架起替身的胳膊:“您的回答,我会传达给苏丹本人,希望您已经准备好迎接苏丹的怒火。”
替身?为什么会是替身?
不,为什么我会没想到这一招?穆拉德你算计我!该死的,这场暗访根本就是陷阱!
完了,完了,以现在的兵力,恐怕防御君士坦丁堡都有些勉强,如果他去进攻摩里亚,我根本抽不出兵力去帮助二哥。
难道,真的天要亡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