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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摸了摸胸口。
嗯,这是在君士坦丁堡。
近来连日操劳,前些日子拖着战刀、大戟、人腿和马尸从特拉布宗城的南门杀到北门,杀完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沙袋忘了卸,一番血战后沙子里浸透了血,沉重不堪,四肢百骸犹如灌铅。
朕只得以内家拳功夫温养经络筋骨,免得落下病根,得告诉番婆子这两天不要干重活,以免内力外泄,留下暗伤。
算了,这位养尊处优的福林女王懒得很,比饭碗重的东西她都不想端,除了数钱时肯屈尊拎一拎钱袋,平日哪干过什么重活。
罢了,功力退步就退步了,习武习得再好,也不过是百人敌,何况比起练拳练剑,朕最近有了一项新的爱好,那就是炼丹修道。
一开始,朕炼丹是为了掩人耳目,佯装嗑药磕傻了,如此便能请到两月以上的长假。
请到了长假,朕才能脱离朝中大臣的监视,以自由之身,或是扮做富商,或是乔装小吏,或是披上飞鱼服。
请到了长假,朕才能到州府去,到乡县去,到大明最需要天子的地方去。
唱戏也要备好全服行头,朕佯装炼丹,当然也要准备一堆丹书、道经,招揽几个灵山洞府的真人,再修鼎炉,备齐辰砂铅汞。
起先朕以为只是玩票,糊弄糊弄底下的大臣,可是看了几本道家经典之后,朕发现炼丹比练剑还有意思。
你们看啊,练剑最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炼丹却能长生不老,白日飞升。
当然,有些不学好的外道,用丹道炼制药物以求床笫之欢,这就不可取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元阳平白泄掉,还要透支根本,容易提前白日飞升。
所以朕只炼仙药,不合大药,再说宫中密档里,许多大药居然要用人来合,这怎使得?
倒不是伤天害理,而是这人啊,身上都是病,又不似朕在西域,战场上见到哪个汉子身强体健,便捉来一刀宰了,不论是取来合大药或是倒吊起来,用作献给北海龙王敖丁的三牲,都很好用。
兴许敖丁见血食新鲜丰盛,心中大悦,赐朕两个金苹果呢,那玩意吃了立马长生不老,比蟠桃还好使,吃蟠桃还得给西王母交份子钱。
抱朴子、周易参同契一类的书过于玄乎,只说大道理,涉及到炼丹具体流程,就语焉不详,含糊其辞。
想想也是,费劲千辛万苦,练长生药练成功的,肯定第一时间磕了,怎会好心到把辛苦得来的方子写下来?再说了,长生药这玩意,普通人也就炼个一次,兴许方子本来就是错的,只是下错了料,才歪打正着炼出来了。
朕翻看了所有丹书,涉及到炼丹的部分都朦朦胧胧,什么铅粉少许,辰砂适量,水银一勺,一勺是多大勺啊?再是什么将锅烧至七成热,朕怎么知道什么样算七成热?这鼎炉又不是油锅,这怎么看得出来?
不过刘之纶给朕送来的工具里,有一个叫做温度计的东西,正好可以拿来测量温度,虽说很不准,却也比盯着炉子傻看要强。
所以朕在君堡也做了几个,刘之纶的温度计很是巧妙,乃是一片铜一片铁贴合,受热之后,铜片与铁片会膨胀伸长,但长短却有差异,便会扭转变形,根据扭转的程度便能测算出温度。
朕拿着这温度计去找君堡丹师苏拉雅,记得她也精通黄白之术,还和番婆子一道在西方吃大户,骗了不知多少钱。
没想到刚递上去,她瞧也不瞧一眼,便转过身去:“这东西测不准,赫尔墨西修会以前有过类似的仪器,量出来都不准,没有可取性。以后别把钱浪费在这种不好用的东西上了。”
怎么不准了,朕在北京试过多回,炼出来的丹又大又圆,找了几条狗试药,每条都能鸡犬升天。
……你说得对,确实不好用。
苏拉雅用来炼丹的房间原先是个墓穴,便是初秋也阴冷潮湿,还有一股霉腐味,也不知她是怎么吃得消的,番婆子给她准备了个厢房,她也不去住,栖身在墓穴中,倒也怡然自适。
朕穿过炖着可疑药物的炉灶和一排排试管架,小心的避开地上各种炼丹材料,一路走到她面前,她正在一座石台上摆弄着几本书和一堆碎石。
书有拉丁语的,也有拂菻语的,光是瞄两眼就觉得头昏脑涨。
不过这堆书里,居然还有一本写满蝇头小楷的书,歪歪扭扭却是番婆子的笔迹。
“玄君七章秘经?这是什么妖书?”
朕翻了翻,里头都是些地罡,太上大道,人首蛇身者,无臂鱼鳞者云云,怪哉怪哉,这书是番婆子从哪儿看来的,怎么朕从来没见过?
把书合拢后,朕问苏拉雅这白莲妖女:“你是打算照着这书炼丹?”
苏拉雅不耐烦的把书夺过去:“康丝坦斯你没睡醒吧,不是你让我把里头的赛里斯丹药炼出来么?行了,我知道你刚从特拉布宗回来,和那个北落师门的眷族交过手,很是疲惫,可球界相交的时间就在这几天,要是错过了,又要等不知道多少年。”
球,球啥?
苏拉雅搬走石台上的杂物,推开盖在上头的厚石板,朕这时才发现,地窖里摆的哪是什么石台,而是一座大理石雕成的棺材,她从石棺里取出一个皮革缝制的手袋,把几本书和装着可疑粉末的水晶瓶都丢进包。
“你也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去‘塔’那里。”
要去哪儿?
朕听得一头雾水,君堡的塔有很多,但苏拉雅脚上蹬着皮靴,说话间还在腰上拴上了水壶,显然她说的塔不在君堡。
一条小船早已在金角湾等候,船上的水手虽然换上了粗亚麻布衣,朕却认得这些人,都是番婆子家的私兵,平日皇恩厚养,也都秘密改信了孔雀大明王,作战时也不舍得轻易派出。
趁着天色未亮,船开出了金角湾,朕见路途遥远,便打算进船舱先躺会儿,却见到安娜正搂着猫躺在羊皮垫里打瞌睡,皇妹睡相四仰八叉,想来过两年驸马定然日子难过。
朕把她的天理拳辅导到了六十而耳顺,如果驸马有什么怨言,还会被她揍到耳顺,光是想想那惨烈的场景,就不禁为那小子默哀。将来大明政局稍定,辽东平靖了,朕可得从长白山弄几颗千年野山参,送到君堡来,让妹夫每夜含在舌下,免得被安娜这下手没轻重的妮子活活打死。
若是夫妻恩爱……
夫妻恩爱怕不是要加倍的人参才撑得住?
胡思乱想中,小船破浪而行,不多时已经出了港口,苏拉雅在船上支起一口小锅,煮起草药茶,自从朕给大船都配上了泥灶之后,港中许多小船也开始效仿,不过连着烧了好几条渔船之后,敢随便效仿的勇士就少了。
朕把迷迷糊糊的皇妹喊起来,三人一猫围着锅开始喝茶,周围的水兵靠过来讨茶喝,苏拉雅就告诉他们这茶喝了丰胸。
看着被吓退的水兵,朕寻思着要来方子讨周后开心,便小声问:“真能丰胸?”
苏拉雅先给朕倒了一碗茶,又拿了个陶碗,给安娜盛了一碗:“假的,这茶的原料可贵了,我可不想分给别人喝。”
安娜接过碗,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碟子,匀了点茶水给玛纳:“好香啊,都是什么原料啊?”
这个啰哩回回女人抿了一口满是药味的茶汁:“姜,甜菜根,处理过的接骨木树嫩叶,然后放了少量晒干的迷迭香、薰衣草。这个方子是黑死病时期用来抵抗疫病的,一百年前的医生正是靠着这些草药抗击天启骑士。”
朕倒是听番婆子讲过那次瘟疫,说是西域各国死得家家户户十室九空,直追当年查士丁尼皇帝那场毁了拂菻中兴的大瘟疫。
喝了一口中药般的茶,味道倒是没想象中那么可怕,颇为提神醒脑,安娜见朕也喝了,也忙不迭往嘴里倒,玛纳这畜生也不甘示弱,舔起碟子里的茶水。
朕还没提醒她们茶水烫嘴,一人一猫便呲牙咧嘴的不停哈着气。
看着安娜和玛纳演着滑稽戏,苏拉雅却满脸严肃,对朕道:“会长,你是搞历史的,为了生计才半途学的天文,我必须提醒你,以群星归位反推球界相接,会存在很大的误差,所以这个仪式也会产生很高的风险,即使我成功实现过一次,也不代表您也能安然无恙。”
朕完全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疯言疯语,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能有什么风险?”
在船头瞭望的水手长喊道:“快到了!准备靠岸!”
在前方不远处,一座小岛出现在黑海的波涛中,苏拉雅把喝剩下的茶汁倒到船外,熄灭了炉火:“你们就在船上等我们回来,时间可能会比较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船。会长,搭把手。”
她不知从哪里拖出个大箱子,先前也不知道藏在何处。
朕运起内家拳功夫,和安娜两人一前一后抬起箱子,这箱子分量颇轻,不到二百斤,抬起来倒是不怎么费事。
“会长,尽管我已经再三和你说明过这个仪式的危险之处,也讲过这种赛里斯炼金药物可能有隐患,我还是要提醒你。”
“这种叫做辽丹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危险。”
反正是番婆子吃,又不是朕吃,危险就危险了,胆小怕事的番婆子应该也不会吃什么虎狼之药,最多伤点心肝脾肺肾,朕打两套八段锦就能补回来。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小岛的中部,这儿的地形向下凹陷,唯一的入口被一条小溪截断。番婆子说过,黑海上有许多荒岛,多是寸草不生,全因为岛上无可饮用的淡水,这里既然有小溪,应当也能住人,虽说方圆不甚大,住个几户渔家却也不是难事,怎么不见人烟?
踩着石块趟过溪流后,凹陷的山谷中,陡然出现一座长满青苔的旧石塔,说来也不稀奇,只是西域常见的样式,但只是看着,便觉得心里发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想扭头就跑。
耳畔似乎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似琴似钟,似金石裂浪,似珠玉迸裂,人间哪有这等声音?
是了,拂菻先贤毕达哥拉斯曾创立一式天音剑法,便是以人为琵琶的拨片,以星辰日月为弦,天人交感,弹奏出天音,复以天音引导剑刃,施展起来天崩地裂,非人力所能抗衡。
朕愚钝,不过练到入门便不得寸进,但练这套剑法正酣时,曾听到过类似的声音,那是天上的二十八宿在天穹上运转的声音。
就在朕被天音迷惑,几乎失去自我时,腹中腾起一股清凉之气,却是先前喝的花草茶起了效,一路顺着任脉向上,从龈交穴进入督脉,上至百会穴,又顺着脊椎骨一路沉到尾椎的长强穴。
睁开眼,安娜和苏拉雅还在对着那座石塔傻看,眼中没有一丝人气,竟是看傻了,倒是玛纳这畜生,蜷成一团,两只前爪捂住耳朵,却是一步也不肯走了。
过了好一阵,苏拉雅与皇妹才回过神,却是大梦初醒,恍恍惚惚的神情,朕把箱子背在身上,又一手牵一个,可算把两人带到了塔下。
沿着年久失修的旋梯上到塔顶,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天色虽已大亮,却有九天垂云聚在塔顶缓缓转动,天地一片昏沉,佛法中所说的末法、拜上帝教所说的审判日,大约就是这般光景。
苏拉雅打开箱子,拿出许多朕未见过的器具,有人头大的水晶球,有羊的头骨,还有几个白石英雕的沙漏,这科仪法事朕确实没看过,不禁多看了几眼。
她摆开法坛,准备妥当之后,闭眼默念。
“请聆听我。”
“无尽虚空之王!移星者!坚固的基础!地震之掌控者……”
她念了三遍符咒,周遭却全然无事发生,苏拉雅疑惑地张开了眼,转身面向朕,她的瞳孔中闪烁着妖异的彩光,好似五彩的泡泡。
“康丝坦斯,你现在,已经是在做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