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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重偃还是冷冷的表情,酷酷的声调。
“防人之心不可无,据说这个女人在落水前后,不仅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就连性格都与之前完全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那般,九爷难道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抬眸看向空空荡荡的门口,当午的骄阳照在地面上,反射起来的白光灼热得有些刺眼,独孤凤凛目光轻烁,微眯起凤眼,不置可否。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若她身上真有猫腻,时间长了,自然会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未将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司马重偃微微一顿,又道。
“可是……此去蘅阳路途遥遥,所经之地又非全是官道,难保不会在途中遇上埋伏,倘若放任她来去自如,寻着机会去通风报信,只怕是不妥。”
“如果她真有这个心,除非杀了她,要不然这一路上跟着,想来也是防不胜防……”收回视线,独孤凤凛垂眸思量了几许,却是不以为然,“反倒是你,就这么让你家那位跟着百里四少,真的没关系吗?”
“要是能拦早就拦了,”一说起司马青柠,司马重偃就免不得头疼,“她想做的事情,谁都奈何不了她,前些日子差点连命都丢了,一转眼便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着说着,司马重偃忽然眸光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就消了声音。
察觉到他的异样,独孤凤凛不由微挑眉梢。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随意应付了两句,司马重偃酷冷的面容上随之勾勒出了几分狐疑。
先前还没有察觉到什么,眼下同百里司言走了一路,总觉得她的言行举止看起来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在这之前,司马重偃一直都在暗中提防着百里司言,所以就没往别处想,直到刚刚说起司马青柠上次被不归阁的人劫走的事,司马重偃才蓦地反应过来,将百里司言和印象中在不归阁遇上的那个少女的影子重叠了起来。
虽然比起百里司言,那个少女的行径更加夸张,但不可否认……在他遇见的所有人当中,除了百里司言,没有第二个人会对食物抱有那么强烈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人不为食天诛地灭!”的气息,而且,更重要的是,百里司言也是女儿身。
至于相貌……司马重偃努力回想了一阵,因为当时没认真去看那个少女的脸,所以记忆有些模糊,唯独对她裹在身上的那床被单印象深刻。
想到这儿,司马重偃不由扯起嘴角轻哂了一声,顿时就对白司颜放下了戒心。
如果他的直觉没有错,那个在不归阁里遇见的少女,就是百里司言……虽然她的行为古怪得让人起疑,但作为一个会把被单披在身上到处跑的女人,她的智力应该够不上资格做一个小心谨慎随机应变的奸细,所以用不着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的心思。
听到司马重偃冷不丁发出的哂笑,独孤凤凛有些好奇。
“你在笑什么?”
敛了敛神色,司马重偃如实相告。
“上回青柠被不归阁的人抓走囚禁在了密室,我去找她的时候,似乎遇上过百里三郡主一回……只不过那时候她裹着被单,披头散发,说的话又很奇怪,我便没怎么放在眼里……”
闻言,独孤凤凛眸色微微一变,跟着联想到了一些细节,只是思绪千丝万缕,一时间理不出什么头绪。
百里司言是女扮男装,真正的身份是圣宣王府的三郡主。
而前些日子,百里月修是在城外的农户家里找到她的,再加上司马重偃刚才提及的……也就是说,在全城戒严的时候,百里司言不仅在醉仙楼出现过,还在不归阁出现过。
从来只会对着生人狂吠的小白,在遇上百里司言之后,却是一反常态地跟她亲热。
还有就是在黄字阁,百里司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一脸惊吓的表情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后来更是心虚得夺门就逃。
所有这些疑点加起来,统统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就是——
那个不堪回首的晚上,几次三番羞辱他挑衅他的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百里司言?!
想到这里,独孤凤凛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手中握着把玩的折扇刹那间应声“咔嚓”一下折成了两断,浑身的毛发像是要炸开一样,一张冷锐妖冶的面庞因为有些无法接受那样残酷的现实,僵硬得有些呆滞,深诡阴幽的双眸甚至微微透射出了几分无所适从的神态,仿佛遭遇了突如其来的打击的孩子,一下子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那种骤然而至的变故。
垂眸见到独孤凤凛一脸当掉的表情,司马重偃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当即噤声闭上了嘴,然而思来想去……也没觉得方才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
从没见过自家主子露出那种表情,凤一也是满脸惊异,先是抬头同司马重偃对了一眼,尔后才琢磨着问了一句。
“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漠然地摇了摇头,独孤凤凛还在神游之中,瘫着俊脸,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来。
见状,凤一愈发担忧了起来,想着在这之前提到的都是跟百里四少……或者说是百里三郡主有关的话题,再加上司马重偃一直在警示,他自然也跟着警惕了起来,随声附和道。
“四少爷说得没错,属下也觉得百里公子十分可疑,不如属下这就去把她抓起来,严刑拷问……”
一边说着,凤一即便迈步往外走,作势要去抓人。
然而,还没等他走开几步,身后突然就炸起一声冷然的厉喝!
“站住!”
独孤凤凛陡然间开口叫住了他,口吻凌厉得把司马重偃都惊了一惊,凤一更是立时就停下了步子,颇为讶然地回过身来,心情有些忐忑,却是忍不住还想说上几句。
“爷,属下知道您同百里二公子交情甚笃,但这个百里四少爷确实……”
只可惜,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又被独孤凤凛冷冷地打断了。
“回来。”
不得已,凤一只好叹了口气,走回到独孤凤凛的身边。
然后,就是死一样的寂静。
这种寂静一直持续了整整半盏茶的功夫,才见独孤凤凛缓缓松开了捏着半残折扇的五指,随即站起身来,淡淡地哼了一声。
“我们走。”
抬眸扫了眼满桌子除了一盘红烧肉,就再没有被人动过筷子的山珍海味,凤一不由得心有惴惴地问了一句。
“是不是这些菜不合爷的胃口?”
“不是。”
“那……”
才说了一个字,独孤凤凛就冷冷地扫来一道寒光。
“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多事了?”
于是,第二个字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把凤一的一张俊脸涨得发红。
对上凤一求助的视线,司马重偃微抿薄唇,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膳的话,接下来去哪里?”
独孤凤凛甩手拂了一把袖子,便就大步流星地朝外走了出去——
“去找小白和大白!”
“大白?”眨了眨眼睛,凤一一下子没能转过弯儿来,“那是什么?!”
“说的应该是……百里司言。”
司马重偃目光轻烁,看着独孤凤凛急匆匆的背影,随风飘散的发丝像他散发出来的气场一样凌乱,仿佛整个人的经脉都搭错了一样,跟平时的冷定沉然完全不在一个调子上。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凭着司马重偃的直觉和推测,大概可以猜测到……独孤凤凛在这之前,恐怕也遇上过百里司言,并且两人之间很有可能发生了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以至于在九殿下的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呃……”
愣了一愣之后,凤一立刻就快步追了上去,紧跟在独孤凤凛的身后匆匆忙忙地走了一阵,只是一路从街头寻到了巷尾,也没瞧见百里司言的半个影子,不晓得这么会儿功夫,她窜到了哪里。
侧过头,瞅见独孤凤凛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焦躁的表情,凤一在诧异之外,却是免不得心忧。
其实从刚才百里司言走开之后,主上的神态就不太对,特别是在确认了百里四少是女扮男装的时候,主上跟司马少爷的对话就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这么想着,凤一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狐疑地问了一声。
“爷,你为什么这么护着百里公子?”
听到这句话,独孤凤凛一个止步,霎时就站定了身子!
因着他先前走得急,凤一也就跟着急,眼下他突然停了下来,凤一差点就整个儿撞了上去,好不容易在离独孤凤凛半步的距离上稳住了身,惊魂甫定地一抬眸,就对上了两道凛冽的目光。
微挑眉梢,独孤凤凛阴测测地反问了一句。
“有吗?”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逾了矩,凤一当即抿紧嘴唇讪讪一笑,垂下了眼皮没敢没再说话。
下一秒,却听司马重偃淡淡地替他回了一个字。
“有。”
然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然而……在以独孤凤凛为中心的方圆十米之内,几乎所有人都齐齐噤了声,继而忐忑不安地拿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个浑身散发出森寒气息的俊美少年。
就在三人各怀心思地僵持着的当口,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忽然轰然一下爆发出了一阵啧啧感叹,其间夹杂着司马青柠激动的欢呼声,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好事,兴奋得哇哇直叫。
“太好了太好了!你赢了!是你赢了!哈哈哈!不要再吃了啦!他们全部都已经吃不动倒下了!你已经赢了!你把所有人都打败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狮犬也是兴高采烈地连着叫了好几声,声音洪亮清脆,仿佛非常自豪。
闻声,独孤凤凛和司马重偃不由面面相觑互看了一眼,继而转身朝那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走了过去,临走近了,就听到那些人一边咋舌一边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我的天呐!见过能吃的,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可不是!厉害!太厉害了!”
“她还是个人吗?怎么可以这么能吃……”
“这下那个庄家要赚发了!估计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人会押那个小子赢,谁能想到他那么瘦的身子,胃口居然比那些大胖子还大……真是太可怕了!”
“岂止可怕,简直就是令人发指好吗!那可是五屉包子!整整五屉包子!够我吃上五天的了!”
……
微微蹙了蹙眉峰,不等挤进人群里,单是听到这些议论声,独孤凤凛就已经猜到百里司言大抵又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了。
待看热闹的人缓缓散开,三人才得以走上前,却见路边整整齐齐地摆开了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高高地堆着蒸包子用的竹屉子……自然,在这之前,每个屉子里都装满了刚蒸好的包子,只不过现在都被吃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了。
而在桌子边上,或躺着,或半跪着,或坐着,或扶着桌面弓着腰身站着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和肥婆,一个个因为吃得太撑了,在难受得嗷嗷叫,喘着粗气儿。
这其中,有一张桌子的桌面上是最干净的,而司马青柠就站在那张桌子的后面,正兴致勃勃地从掌柜的手里接过一个钱袋,一抬头,见到他们走过来,当即抬起手臂朝他们挥了挥,招呼着迎上前来。
“你们怎么过来了?!我跟你们说,你们真是太可惜了,来晚了一步!要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非常精彩的比赛了!”
“比赛?”司马重偃微抬眉头,“什么比赛?”
“吃包子比赛啊!”司马青柠还沉浸在刚才紧张的气氛和赢得比赛的狂喜之中,哪怕她并没有参加比赛,仅仅是一届看客,却是要比冠军本人都还要来得激动,“就是在半柱香的时间内,看谁吃下的包子数量最多,就是谁赢!你猜猜看,最后是谁赢了?”
就算刚才没有听到司马青柠的欢呼,只是看着她兴奋的表情,也能知道是谁赢了……但是对于这个答案,在听着那十多个大胖子嗷嗷的呻一吟之下,司马重偃还是有些被惊吓到了,就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起来。
“真的是……百里司言……赢、赢了?”
“是啊!就是她赢了!你没看到真的很可惜啊,她好能吃的,超级能吃……而且都不像那些人一样狼吞虎咽的,她吃得可斯文了,但奇怪的是速度还很快,吃的也是最多的!”情绪高涨地嚷嚷了一阵,司马青柠忽而又压低了腔调,扯过司马重偃的手臂,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偷偷跟你说哦……刚才我可担心了,就怕她把肚皮给撑破,你看她现在的肚子,像不像身怀六甲?”
顺着司马青柠所指的方向看去,司马重偃才瞅见被围观群众像是在看什么妖怪似的团团包围起来、在赢得比赛之后就支撑不住躺下休息的百里司言。
作为吃包子比赛的魁首,只见白司颜连同小狮犬一起,一大一小,一左一右,齐齐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同一张大桌子上,一手摊开一手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眯着两双弯弯的月牙眼睛,一边打着饱嗝儿一边笑得各种心满意足!
抽了抽眼角,看着某人因为吃得太饱,连坐起来都很困难的模样,再加上耳边聒噪地想着司马青柠钦佩不已的赞叹,司马重偃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将百里司言打量了一遍,莫名地就不那么讨厌她了。
一个人能为了吃而做到这种地步,确实是很拼了……
正震惊着,独孤凤凛跟着迈步走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往那桌面上一扫,即便幽幽地开了口,颇为心痛地说了三个字。
“堕落了。”
司马重偃一时没听懂。
“什么……什么堕落了?”
抬手扶着额头,独孤凤凛撇开视线,一脸神伤。
“我的小白,堕落了……”
司马重偃微微抖了下眼睫毛,表示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朝凤一投去了错愕的目光。
凤一微微叹了一叹,继而才开口解释。
“小白的胃口原本比主子还要挑剔,除了肉类其他什么都不吃,肉类之中也只吃牛肉,羊肉,鹿肉这些,猪肉的话只吃排骨和里脊肉,而且要烧得好才肯吃……但是现在……”
说到一半,在看到小狮犬高高鼓着的肚皮后,凤一也心塞得说不下去了。
不过,不用他继续解释,司马重偃也明白了他们的感受。
自从跟了白司颜之后,那只比寻常百姓还要金贵、比九殿下还要挑食的小狮犬,现在……居然……在吃包子!
抬头看了看招牌,还是——
“狗不理包子”!
抬眸又瞅了眼桌面上大喇喇躺着的一人一犬,司马重偃默默地……也有些醉了。
缓了好一会儿,独孤凤凛才回过神来,因为见到精心养育了几年的爱犬不仅喜新厌旧跟别的主人跑了,甚至还失足成了什么都吃的吃货狗……在心痛之余,独孤凤凛却是把最重要的正事儿忘了,上前两步就直接质问白司颜!
“你参加这种奇怪的比赛干什么?!”
笑嘻嘻地打了个饱嗝,白司颜勾起嘴角,回答得理所当然。
“因为可以免费吃啊……而且赢了的话,还有奖励……包赚不赔,何乐而不为?”
睨着狐狸眼,独孤凤凛冷冷一笑,口吻之中充满了鄙夷。
“所以,这样就把中饭解决了?”
“不……”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独孤凤凛面前晃了晃,白司颜得意洋洋地纠正他,“不只是一顿中饭,还有晚饭,还有明天的早饭、中饭……哈哈,两天的饭都解决了……”
“你……”听到这话,独孤凤凛顿时气结,“你这人……怎么这般没脸没皮,没有操守?为了一顿饭就来参加这种给人看猴戏的比赛!”
“错了!”白司颜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继续纠正他,“不是一顿饭,是很多顿饭!而且,我很有操守的,除了嗟来之食不吃,其他我都吃!再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娱乐大众有什么不好,总比给你一个人看猴戏好多了吧?”
说着,不等独孤凤凛再开口,白司颜就抱着小狮犬从桌子上爬了下来,尔后从司马青柠的手里拿过钱袋,当着某殿下的面一步一踉跄地走到了街边一个推着板车的车夫面前,继而从钱袋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大哥,可以带我一程吗?”
那车夫立刻笑着接过银子,点头哈腰地应了下来:“没问题,只要你不嫌弃我这板车太简陋……”
“不嫌弃,”挑了挑眉梢,白司颜回眸看了一眼独孤凤凛,轻哂道,“再简陋,也比嗟来之车要好。”
看着白司颜作势要爬到那板车上面,独孤凤凛不由得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是干什么?!”
白司颜大喇喇地一拍板车,笑道。
“乘车啊!”
独孤凤凛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理喻:“你疯了?有马车不坐,要坐这种东西?!这也能算是车吗?!”
闻言,车夫忍不住忿忿不平地插了一句。
“这叫板车,不叫这种东西……当然,也是车的一种。”
挑起眉梢,白司颜看向独孤凤凛,笑吟吟地抖了抖袖子:“听到没有?这叫板车……还有,可以把你的手松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