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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裴湘理直气壮的诘问, 奥德里奇忽然松了一口气,对面姑娘朝气蓬勃的眼神和健康粉润的面色,让他全身紧绷的肌肉猛然放松了下来。
短短的十几秒, 奥德里奇的情绪大起大落,从惊骇焦急到怔忪吃惊,再到此刻的庆幸感激。
——没受伤就好,其它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奥德里奇刚要开口说话, 之前听到惊呼声的几名绅士和男仆就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安小姐你在这里……德维尔先生?哦,上帝呀, 这里有位小姐昏过去了……”
“昏倒的小姐是哪位?”
在嘈杂的人声中, 裴湘和渐渐走近的奥德里奇对视了一眼。黑发男人微微颔首,然后在她身前半步远的地方站定,宛若守护般地隔开了裴湘、人群与昏迷的吕蓓卡。
两人都没有言语, 默契却在无声的动作中自然形成。裴湘望着眼前的挺拔背影, 眉目缓缓舒展,心知这人是不打算说出他看到的全部真相了。
众人一阵忙乱, 吕蓓卡被男仆抬到了最近的一间客房内。看着这位一脸血的姑娘,管家连忙派人去请医生,又吩咐人去找主人莱斯特·西塞尔。
莱斯特来得很快,但表情有些诡异。
说实话, 当他得知吕蓓卡血流满面地昏倒在藏书室附近时, 大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 就是奥德里奇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把投怀送抱的美人儿当成了敌袭,然后把人一脚踹飞了。
当然, 这个荒诞的画面只在莱斯特的脑海中存在了几秒钟,然后就被他强制压在了心底深处。
“咳咳,那个奥德里奇呀……哦, 还有玛丽安小姐,对了,玛丽安小姐你还好吗?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吓坏了吧,快坐下来,我让女仆给你端一杯热茶来压压惊。”
裴湘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她似乎在竭力避免花容失色,努力维持着典雅娴静的淑女仪态。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和瞳孔里的惊惧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无需多说一个字,她就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怜惜关切。
奥德里奇再次莫名其妙地接收到了莱斯特的谴责目光……
终于安顿好了昏迷的吕蓓卡小姐和受惊吓的裴湘,趁着医生抵达别墅前的这段时间,众人开始询问事故缘由。
裴湘喝了一口热茶,慢慢开口道:
“我用完下午茶后,就想去藏书室里找本书看看。可是,还没等我走近藏书室,吕蓓卡小姐就忽然从里面冲了出来,是的,是冲了出来,非常快的那种。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使得一位淑女这么惊慌失措地奔跑。我有些吓傻了,就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吕蓓卡小姐越过我站立的位置后,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人看到了她情绪失态的一幕,她当时就惊呼了一声。然后,嗯,似乎被绊倒了,这个我没看太清楚,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唉,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撞到了走廊里的那尊雕塑上,后来,几位先生就跑了过来。”
裴湘说完话,就看向最先出现在走廊里的一位绅士,目光清澈而真挚:
“朗特里先生,你们救助吕蓓卡小姐的时候,发现她是因为什么而摔倒的吗?我当时站在她的斜后方,有些距离,看不到她脚底下的情况。是不是那块地毯上有什么障碍物,还是绊到了裙摆上?唉,若是我当时没有愣住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开口提醒一下吕蓓卡小姐。”
被点名询问的朗特里先生顺着裴湘的引导认真回忆了一下,而后迟疑地说道:
“我当时急着救人,没有注意到地面上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这个,可以让仆人们再去检查一下。玛丽安小姐,你距离吕蓓卡小姐摔倒的地方有些距离,再加上女士们的裙摆遮挡,确实看不到具体的情形。所以,请你千万不要自责,面对厄运,我们有些时候确实有心无力。”
朗特里先生的话间接表明了,裴湘当时站立的位置确实距离吕蓓卡摔倒的地方有些距离。
但是,最能证明吕蓓卡摔倒之事同裴湘无关的人,还得是另一位一直未出声的黑发先生。毕竟,从事故发生到众人出现,这中间还是存在一小段空白时间的,即便它非常短暂,但也不容忽视。
丽莎眼眶微红,她环顾着室内的众人,声音沙哑:
“德维尔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位正直诚恳的绅士,不仅我这样认为,吕蓓卡也是一直这样时时刻刻地称赞你的。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是那么的高兴,一遍遍地照着镜子,生怕有不完美的地方,我知道,她非常期待同你见面。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她那样满怀憧憬与羞怯地去赴约,却得到了这样悲惨的结果。德维尔先生,请你看在吕蓓卡的一颗真心上,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丽莎的话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他们此时忽然反应过来,刚刚玛丽安小姐说的,她看到吕蓓卡小姐从藏书室里面跑了出来,情绪激动,之后就摔倒了。而他们冲上来的时候,奥德里奇·德维尔先生正好从藏书室里走出来……
——这岂不是说,在玛丽安小姐抵达藏书室之前,德维尔先生和吕蓓卡小姐是在藏书室里单独相处的?
——再听这位丽莎女士的言辞描述,原来,清纯美丽的吕蓓卡小姐是爱慕德维尔先生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吕蓓卡小姐又是那样的身份来历……
不仅众人好奇,就连裴湘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奥德里奇。
当然,她倒是没有怀疑奥德里奇和吕蓓卡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但这并妨碍她看热闹呀。
——来了来了,继我被吕蓓卡身体碰瓷后,德维尔先生也要被名誉碰瓷啦!
奥德里奇瞥了一眼裴湘,眼底划过一抹无奈。
“在出事之前,吕蓓卡小姐确实同我在藏书室里谈事情。”
丽莎呜咽了一声,颤声道:
“我可怜的吕蓓卡,德维尔先生,请你一定要帮帮她,她、她现在能指望的人不多了,就、就看在你们的情谊……”
莱斯特皱眉打断了丽莎的话,沉声道:
“我知道吕蓓卡要和奥德里奇见面的事,但却不知道这里面存在着更加亲密的个人关系,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在吕蓓卡找到我说想要和奥德里奇谈一谈的时候,我敢担保,我的朋友根本没有见过吕蓓卡小姐,更别说什么情谊了。”
说到这里,莱斯特目光严肃地望着在场众人,还特意多看了一眼裴湘:
“诸位应当清楚,奥德里奇一直在寻找先伯爵夫人丢失的几件首饰。这位吕蓓卡小姐约见奥德里奇的理由也和这个有关,她说她知道一条项链的下落,一定要当面告知奥德里奇,一定要单独谈话。所以,我才安排他们在藏书室面谈。”
奥德里奇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寒凉:
“吕蓓卡小姐说了很多无关的话题,在我拒绝了她的一些无礼荒唐的请求后,她就跑出了藏书室。更遗憾的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项链的下落,等我追出去询问的时候,正巧看到她自己拌了自己一下,然后就磕在了走廊一侧的雕塑上。”
这个解释既撇清了他和吕蓓卡的关系,也证明了裴湘之前的叙述。
丽莎心中不快,但她却不能对莱斯特和奥德里奇发脾气,只能表现得特别伤心,凄楚落泪娇柔无助。
她自认为十分了解这些绅士们的正义感和责任心,不管奥德里奇之前对吕蓓卡是否有意,但这样一个痴情于他的漂亮女子受伤昏迷了,他岂能毫无同情怜悯之心,岂能铁石心肠袖手旁观?
果然,在场的其他几名绅士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就在丽莎准备继续添油加醋的时候,负责照顾吕蓓卡的女仆出来说,昏迷的吕蓓卡小姐醒了。与此同时,管家领着菲利普医生走了进来。
于是,大家暂停了讨论,静等着医生的诊断结果。
“这是头部受到撞击而导致的昏迷,病人能这么快就清醒过来,是好现象。不过,她之后应该会感到晕眩、恶心和乏力昏沉。”
丽莎最关心吕蓓卡的脸:“菲利普医生,麻烦你帮吕蓓卡看看脸上的伤口。”
“嗯,这个额头上的伤口有些深,虽然止血很及时,但是……有很大的可能会留下疤痕。晚一些时候,这位小姐可能会低烧发热,需要认真细心照看。哎,现在天气热,若是伤口恶化了,要及时通知我,我会根据她的病情变化调整治疗手段的。”
听闻吕蓓卡的脸上很可能会留下疤痕,丽莎难掩失望,仿佛即将损失一笔重要财富。
她深吸了一口气,诚心诚意地请求菲利普医生务必全力治疗吕蓓卡的伤处,尽量不要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毁容。
菲利普医生自然清楚这种事关系到一个姑娘的未来幸福,连忙郑重承诺,他会竭尽所能地治疗吕蓓卡小姐的。
裴湘一脸好奇地询问道:“这样程度的伤口,若是出现在身体上,比如背部、肩膀、脖颈等地方,也会像在脸上一样,存在留下伤疤的隐患吗?”
“这是自然,伤口的愈合程度与受伤者的恢复能力有关,也和治疗效果有关。无论是身体哪处受到这样的伤害,都存在留疤的风险。”
闻言,裴湘挑眉望向脸色惨白的吕蓓卡,毫不心虚地回视她愤恨的目光。
——既然先出手害人,就该做好自食恶果的心理准备。
丽莎本来就把裴湘当成假想敌,此刻又因为吕蓓卡的伤而心情烦躁,便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她听到裴湘和菲利普医生的问答,立刻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玛丽安小姐询问这些做什么?你若是真的关心吕蓓卡,当时为什么不拉住她,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她扑倒撞向雕塑。”
裴湘无视了丽莎的质问,只望向屋内的莱斯特·西塞尔。
她是他邀请的客人,丽莎是他的女伴,客人受到无礼指责,主人需要表明立场。
莱斯特朝着裴湘微微颔首:“抱歉,玛丽安小姐,丽莎急糊涂了,请不要把她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莱斯特……”丽莎不满。
“去把丽莎女士请回她自己的房间,”莱斯特捏了捏鼻梁,沉声吩咐管家,“让女仆给丽莎女士收拾东西,她生病了,应该尽早返回伦敦修养。”
“是,先生。”
于是,纵然丽莎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态度强硬的管家起身离开。
随后,裴湘、奥德里奇和莱斯特也离开了客房。
莱斯特向留在房间外面的众人解释吕蓓卡的病情,裴湘则依偎在匆匆赶来的埃丽诺身上,表示她今天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此时有些支持不住了,需要去休息片刻。
这自然是非常合理的要求,谁让淑女们的娇柔脆弱已经深入人心了呢。
其实,对于在场的许多人来说,这姑娘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昏倒过去,就已经非常出人意料了。
——简直像女战士一样坚强!
埃丽诺扶着妹妹离开,她一开始还十分担忧,想着要不要让人去通知达什伍德太太。但是姐妹二人刚刚转身离开人群,她就感到“虚弱不堪”的妹妹偷偷戳了自己好几下,耳边传来小小的活泼的声音:
“埃丽诺,我没事,那个吕蓓卡想要陷害我,我就借力使力让她自己撞到雕塑上去了。所以呀,我根本没吓着,你别担心我。”
埃丽诺:“……”
说实话,她更担心了。
晚餐的时候,“饱受惊吓”的玛丽安小姐自然不能笑容满面地下楼吃饭了,所以留在客房里独自用餐。
等她心满意足地吃完了餐盘里的食物后,一阵敲门声响起。
“请进。”
莱斯特微笑着走进客房,声音温润清朗:
“玛丽安小姐,晚餐的时候没有能看到你动人的笑脸,我倍感遗憾。虽然达什伍德小姐竭力保证你的状态不错,但是作为主人,我必须要过来探望你,请求你一定要多吃一点……”
莱斯特的笑容和声音都因为空荡荡的餐盘而停滞了一下。
他相信,西塞尔家训练有素的仆人不会不给客人提供充足的食物。
——看来,达什伍德小姐说了实话,玛丽安小姐的状态确实不错。
裴湘面无异色地点了点头,认真谢过了主人家的用心招待。
“吕蓓卡小姐怎么样了,她有说自己为什么跌倒吗?”
跟在莱斯特身后走进来的奥德里奇淡声道:
“她试图说出另一个版本,但是她刚开了一个头,我就告诉了她‘真相’,她比那个丽莎识时务,立刻意识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咦?还有另一个版本?”
莱斯特终于把目光从空盘子上移开了,正好听到奥德里奇的话,十分惊奇:
“怪不得你那时候会主动开口解释。依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懒得理会那个吕蓓卡的。嘿,我当时还暗自惊讶呢,以为你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隐情?”
奥德里奇无声看向裴湘,裴湘莞尔一笑,不准备对莱斯特隐瞒太多的真相:
“西塞尔先生,其实当时的情况是,我给奔跑出来的吕蓓卡让路,刚好挨着那尊雕塑。但是吕蓓卡小姐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忽然朝着我的方向摔了过来,我下意识地躲开了,导致了吕蓓卡直接撞到了雕塑上。”
莱斯特睁大了眼睛,立刻扭头向奥德里奇求证。
奥德里奇点了点头:“我刚巧看到整个过程,吕蓓卡是故意撞向玛丽安小姐的。如果成功了,玛丽安小姐的背部和肩膀应该都会受伤,甚至发生危险,毕竟那尊雕塑上的人物是拿着剑矛的。值得庆幸的是,玛丽安小姐幸运躲开了,没有让阴谋诡计得逞。”
再次提起这件事,奥德里奇悄悄捏紧了拳头。
意外发生的时候,他正从藏书室里走出来,一抬头正好瞧见了危险的逼近。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连出声提醒都来不及,更别阻挡事故发生了。
那一瞬间,他心脏骤停,下意识就要冲出去救助,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又让他定在了收藏室的门边。
万幸的是,他放在心上的女孩儿拥有自救的能力,不仅成功脱离了险境,还让做恶之人得到了惩罚。
奥德里奇的叙述让莱斯特的脸色飞速变换,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消化完了这个让人震惊的真相,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这样可怕的事情……我要让人把那个吕蓓卡送走。”
“莱斯特,不要冲动。”
奥德里奇眉目平淡,让人很难察觉到他的真实情绪波动。
“你用什么理由把人送走呢?按照我和玛丽安小姐之前的解释,吕蓓卡留在你这里养伤是合情合理的。你若是把人送走,难免要被指责批评的。”
莱斯特觉得,他要是再勇敢一点,此刻一定要摇着好友奥德里奇的肩膀喝问他:
“你还想不想获得玛丽安小姐的芳心了?你再这样无动于衷地说话做事,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奈何,莱斯特缺少了一点勇气,所以他只能朝着奥德里奇疯狂地眨眼睛,示意他说些同仇敌忾的言辞。
奥德里奇没理会莱斯特的暗示,忽然换了一个话题:
“莱斯特,我记得你之前嘲笑过我,说我不解风情,说那个吕蓓卡找上我是想得到某种特殊的庇护,而我却认为这里面存在阴谋。”
“……是的。”莱斯特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所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现在回忆起那个吕蓓卡的一言一行,特别是她故意撞向玛丽安小姐……之后的反应,都说明了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她的反应速度和身手敏捷程度,对于一般人而言,都挺难得的,甚至要比我手下的一些新兵强。由此,我认为这个吕蓓卡的真实身份不简单。”
“奥德里奇,你肯定?是不是看花眼了?她若是真的是那种经过秘密训练的女人,怎么会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甚至还有留下疤痕的风险。哈哈,她就是陷害不成,也该及时止损的,怎么还笨手笨脚地把自己搭进去了。”
奥德里奇沉默着垂下了眼帘。
裴湘小口小口地喝茶。
莱斯特自顾自地分析完,完全没有察觉到室内气氛的微妙静默,接着提出疑问道:
“还有呀,既然是那个吕蓓卡故意害人,你们怎么不说出真相呢?直接挑明了多好,何必替她遮掩罪恶呢?”
裴湘摆了摆手,坦诚说道:
“因为我不想和她有过多的牵涉。虽然从我的角度来看,她受伤害是罪有应得,但是这世上从来不缺乏‘好心人’。他们也许会指责我,既然可以躲开,为什么不拉一把吕蓓卡,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一时糊涂,却不该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反正,嗯,我也没有受伤的。甚至,吕蓓卡还可以颠倒黑白,说是我故意绊倒她、推她。这种事一旦吵起来,就说不清了,不如这样息事宁人,我想吕蓓卡也是这样认为的。”
——最能威慑吕蓓卡的,其实还是我的身手和奥德里奇维护的态度。
——正如奥德里奇所说,吕蓓卡的身份可能不简单,所以她会顾及更多的东西,当然不会在摸不清敌人底牌的时候,彻底撕破脸闹起来。
——可是,这个吕蓓卡看着挺聪明识时务的,怎么忽然心血来潮想要陷害我?我出现在走廊里,绝对是偶然的,所以吕蓓卡的行为也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她图什么呢?
裴湘试图分析吕蓓卡的行为动机,奥德里奇则觉得他有很多话要和裴湘单独谈一谈,可惜时机不对。
莱斯特摸了摸下巴,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寻常。
——从意外发生到现在,不管说谎也好,遮掩也罢,奥德里奇和玛丽安小姐怎么忽然这么有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