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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特城白翼伯爵府邸前,榕根家族的马车缓缓停靠,接到消息的钟如霆打开车门,入眼便看到送沫梨回来的莫烨与韦隆,以及蜷缩在车座角落扶着莫烨手臂瑟瑟发抖,面色苍白说不话来的表妹。一瞬之间,钟如霆便明白发生了何事,皱着眉毛询问道,“有人在我家表妹面前提了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谁?花萝吗?”
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刚想解释的韦隆一滞,而莫烨越发肯定这个曾经追杀过自己的同龄人开了至少四轮,气势铺面的压制力比起相斗的叶铭影和榕根子爵来还隐隐胜过几分。为了避免某个少女被无辜追杀,莫烨详尽地进行解释,并表示让二人将沫梨送回少女寄宿的白翼府邸是副校长高滋的意思。
“……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谢谢二位帮我把表妹送回来。”钟如霆点点头,对二人露出友善的笑意,“我本以为学院中有两位校长在不会出现什么幺蛾子,没想到却发生这种事。我会让那个在魔药学课上讲历史的老师知道一下什么叫作爱岗敬业。……对了,他有没有说圣皇的坏话?”
听出钟如霆话语中不客气的意味,为了避免某人被打死,莫烨与韦隆摇摇头。
“好了,沫梨我们先回去吧。”钟如霆对车厢中的表妹伸出手,认真道,“你现在需要一些红糖粥补充体力。”
“我……”原本樱红粉嫩的嘴唇苍白,健康的奶白肤色此刻变作苍白,沫梨听到表哥的话语失魂的神态有了些起色,却仍是紧紧揪住莫烨的手臂,“我……”
“一切都会没问题的。”莫烨陈述道,“我和韦隆会在这里守上几个小时,还请放心。”
“……嗯。”
从莫烨手中接过沫梨,钟如霆扶住连路也走不稳的表妹却发现少女的肩膀冷到可怕,只能劝说道,“不必再去回忆那段悲伤的故事了,死海的姨母要是知道你这般,一定心都要伤碎了。”
沫梨再也无法忍住泪水,肩膀轻轻耸动而后痛哭失声。
表兄妹二人返回白翼伯爵府邸,大门合上的一刻,钟如霆扭过头深深看了莫烨一眼,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幅度。
韦隆来魔药学课堂上找寻莫烨,便是为了洛特城中有龙族藏匿的事情,而且是白翼伯爵对榕根子爵点名要见莫烨,送回沫梨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候白翼伯爵的接见。
莫烨返回车厢,韦隆也从车座下方拿出一套茶盘点燃固态酒精后烧热从北地进口来的瓶装高山泉水,搓碎红茶饼的同时对莫烨说道,“这辆马车是我父亲结婚时证婚人老历桑维亚公爵送的,马车上下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与皮革,但除了父亲接送家族重要朋友外,这辆马车平时都被锁在家里的车库中。
我平时都是走路去的学院,事实上小时候的我也想像其他贵族或有钱人家的子弟一样能够每天坐马车上下学,毕竟在当时的我想来,他们仅仅是爵士或者有钱士绅的孩子,而我是子爵爵位的唯一继承人没理由不如他们,于是一段时间中瞒着父亲以小子爵的身份胁迫管家悄悄开了车库,让马车载我上下学享受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后来父亲回家把我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说出我一辈子都很难忘记的话,《对于墨霜人来说,爵位身份上的高低不是地位之分,而是要为这个国家承担多少责任的划分。在墨霜,你是子爵的儿子并不意味着你能享受更多便利,而是要扛起更多的责任。而到了国王,他应该扛起的是整个国家,而不是抛下国家逃跑》。”
将茶叶细细撒入茶壶用热水冲洗干净,韦隆佯装无意地问道,“对了莫烨,你应该完全猜到沫梨的事情了吧?”
莫烨望着车窗外的伯爵府邸,走神道,“猜到什么?沫梨已经知道并非葛杰,而是我数度将她拉出危境?还是说她是墨霜雄狮女王的孙女,是墨霜王国公主的这层身份?抑或是她因为数度危机被我解救而深深喜欢我的事?”
倒出的热水烫到了手,韦隆连忙挥手散去热气而后用瓶装水冷敷烫伤,讶然道,“你都知道了吗?为什么……”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呆子。”莫烨回想起谢依的一句话,借此回复道,“在为人处事上装傻是最高深的技巧,因为这能让你躲避许多情感和事业上的烦恼。”
韦隆倒去第一杯茶水重新为茶壶添上热水,讷讷然道,“你的感情世界可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冷淡。”
莫烨耸耸肩,而后说道,“那么小榕根子爵,能将那段王梓老师未讲完的历史完整告诉我吗?”
“还请别埋汰我。”韦隆苦笑一声,为莫烨面前的茶杯倒上茶水后肃然道,“第三十六次南北战争期间,墨霜方面从愚王起兵攻打炽鸢到影谕军强攻治愈之谷导致守卫人员全灭,这一段战史被称为《爱国者之殇》战役,因为死掉的不仅是治愈之谷的那些卫国者们,更是全体国民对王国的信念。”
“在治愈之谷战斗爆发时,夏拉斯二世仓皇逃离战场重归王都,将自己锁在王宫之中不敢出门。炽鸢王国和洛特的消息陆续传回王都,国民们这才知道自己的国王究竟干了何等蠢事,愤怒地围在王宫外抗议,要求国王自裁以告慰治愈之谷战死的英灵们。然而瑟瑟发抖的夏拉斯二世虽然被吓破了胆,但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并非掌握在平民手中,而是在他返回王都之后始终保持沉默,辖管王都中央行政,由新贵族组成的大臣们手中。”
“老女王,也就是沫梨小姐的奶奶在加冕之后凭借自身名望始终牢牢压制分封制度下的爵位体系,甚至在荒夜之战中期屠杀了一波又一波不肯参战的家族,而后从其有继承权的远亲中拉出一人继承爵位成为新贵族。譬如说我的祖父就是原先榕根家远房的一位牧马夫,听说主家人被杀了干净而自己又得了天大好处,感谢女王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反对女王下颁的集权政策?
再加上用直隶中央的行政机构支撑起地方运行,女王在压制分封制度的同时保障国家不会崩溃,又巧立《贵族议会》制度让失权的新贵族们参与保证其不再度作乱。然而所有人知道,女王的改革绝不会止于此处,为了墨霜的中央集权,她一定会引领子孙后代彻底废除爵位体系与分封制度。”
韦隆捏得茶杯嘎吱作响,“然而在夏拉斯二世逃回王都之后,这个局势便彻底改变。墨霜国民哗变,原因出于那些逃过女王屠杀的旧贵族们在全国各地对平民进行演讲,‘慷慨激昂’地表示这次墨霜大败全部归咎于国王独裁的缘故,如果贵族议会拥有制衡王室的权力,又怎么可能放任国王任性而为?而如果他们这些昔年反对女王独裁而被豪夺爵位的‘爱国’贵族们能够重返政坛,他们必然会为了王国的未来和国民的利益,而和王室的顽固势力们斗争到底。
人们很自然地相信了旧贵族们的话,旧贵族们的话确实具有煽动性,两个字的口号就让人们错误地认为贵族议会里的成员是由国民投票选出的,那么就等于是国民自己在左右国家政坛。……滑稽。”
韦隆揉揉眉心,“旧贵族们掀起的国民声浪越来越大,为了平息民怨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愚王答应旧贵族恢复他们昔日的爵位,下放几乎所有的权力给地方议会,而中央则由那些始终沉默的新贵族大臣们全权负责,同时断掉地方行政机构的资金支持,女王经历四十余年构筑出来的集权体系朝夕之间便彻底崩垮。而结束王室的集权统治,国民狂欢自己迎来贵族议会的选票,与自己票选出来的贵族议会一起庆祝地方权力的释放,也不再去管愚王如何。
然后没有一个月,人们就笑不出来了。重获权力的复辟贵族们毫无掩饰地相互勾结在一起,在自己的领地上圈地占地哄抬物价,大肆开办工厂挤占所有自己能挤占的产业,解除地方的禁枪令与成瘾药的限制令,甚至……算了,不说了。总之人们发现自己除了抱怨王室以外,对复辟贵族们的剥削根本无力反抗,绝大多数由女王提携起来的新贵族见状也逐渐加入到这场狂欢中,毕竟白给自己,可以随便薅羊毛的羊羔,谁又不想要呢?”
韦隆对莫烨说道,“总而言之,如今的墨霜陷入到一种奇妙的政治生态中,这也是影谕一系列行动想达成的战略目的所在。王梓老师说,影谕的目的在于摧毁墨霜的法统而非侵占领土,这是对的,因为影谕人在全灭拱卫洛特的最后力量后便撤回影谕再没有进攻之举。如影谕人所料想的是,这一战后,墨霜国民们对这个国家的心也一并死了,双重意义上的《爱国者之殇》。”
莫烨突然间开口,复述祖父的发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想要摧毁一个国家,侵占其领土或者屠杀其国民都是下下之举,这样只会让国家的民心为了反抗侵略而彻底凝结在一起。想摧毁一个国家,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摧毁国民的精神信仰。如果墨霜王室是墨霜的信仰,那么就将其抹黑摧毁,墨霜也将陷入不战自溃的混乱中。”
韦隆一怔,全然没想到莫烨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在这时,马车门被敲了敲,白翼伯爵的扈从向二人问好,接着道,“白翼伯爵想见您,来自飞地的莫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