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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被视为人生最大的乐事。如果逐句来看,久旱而逢喜雨,不管是天降的甘露,或是心灵上所渴望的滋润,总是暂时的,只可视为人生的一个片段。他乡遇故知,固然值得欣慰,但也只是点缀人生的一朵小花而已。金榜题名,只属于少数的人,也不一定是人生第一要义。只有洞房花烛夜是一个人真正人生的开始,在人生的意义上是永恒的,而且是严肃的,所以,应该是人生的至乐。洞房唯一的特色是红烛,然而眼前这间洞房是漆黑的,这违反了常情。方珏站在床前,窗外月色如银,今晚是天上月圆夜,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房间的—角,而背光的一角,摆着牙床的位置,便显得更昏暗,但隐约中可以看到低垂的锦帐,可看不清床上的人。出奇地静,静得有些冷清。是新娘子怕羞么?方珏的心狂跳不止,洞房花烛夜,谁都会紧张的,他的脸也在发烧,但他不能老站着,呆了半晌,他忍不住开口叫唤:“筱娟……娟妹!”帐子里没有动静。方珏脸上热辣辣地,硬起头皮又道:“娟妹,我们不是初相识,你……是怕羞么?”仍然没有反应,方珏有些失措。就在此刻,房门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门关了!”听口声是家中的婢女。“土行仙”的声音道:“叫门,这合卺酒是一定要喝的。”“偷生客”凑趣的声音道:“是啊!人生只—次,得依规矩来!”“土行仙”打了个哈哈道:“可不是,我老偷儿就没这福分,打一辈子光棍,沾点喜气也好,向新娘子讨三杯喝。”袁佩玲的声音跟着响起:“这就是闹房么?小师弟,开门!”方珏按住心跳,转身打开房门,当先的是—个小婢,手里托着酒盘,她身后是“土行仙”,“偷生客”,袁佩玲,再后是几个家人。“土行仙”怪声怪气地道:“怎么,熄了烛火?”“偷生客”接着道:“小兄弟,燃上烛,虽说春宵—刻值千金,也不争这—会儿。”众人一拥而入,其中—个下人点燃了红烛。袁佩玲走近床边,笑嘻嘻地道:“弟妹,筱娟,你也会怕羞啊!”说着,掀开了帐门,一看,连退数步,惊呼道:“人到哪里去了?”方珏也脱口惊叫道:“什么,床上没人?”所有惊奇的目光全投注到方珏脸上,“偷生客”紧皱着双眉道:“小兄弟,怎么回事?”想不到的情况使方珏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人到哪里去了,新嫁娘说什么也不能离开新房的。“土行仙”怪声道:“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方珏期期地道:“不知道,我进来时……房里没灯,我以为……她在床上。”“偷生客”紧张地道:“检视一下,是不是发生了意外?”意外两个字震人心弦,所有的人全都紧张起来,但房间只这么大,一目了然,一切的摆设井然有序,毫无凌乱的迹象。那原先托着酒盘的小婢,放下酒盘,匆匆出房报讯去了。方珏脑海里一片空白,愕然木立。袁佩玲突地惊“噫”了一声,从枕头上拿起一张素笺,大声念道:“君无意,妾无心,好梦本虚幻,何必费踌躇!”“偷生客”栗声道:“她逃婚,为什么?”逃婚两个字像一把利刃,刺向方珏的心窝,在他来说,是一种奇耻大辱。李筱娟在拜完天地,入洞房之后逃婚,的确令人费解!男才女貌,一双璧人,她为什么要逃婚?方珏额上青筋暴露,脸色一片铁青,身躯也在簌簌直抖。这变故太出人意料之外了,身为当事人的他,实在感到难以承受。所有的脸都由震惊而变为黯然。准丈母娘“金凤女”,李筱娟的师父“玉罗刹”,还有她的干娘南宫芳婷等,匆匆奔入房中,震惊之情溢于言表。袁佩玲把字笺与三人看。“金凤女”激颤地道:“这丫头怎会做出这等事来?”“玉罗刹”也激声道:“她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得马上设法把她找回来。”南宫芳婷脸色泛了白,因为这桩好事是她一力促成的,袁佩玲苦苦一笑,道:“真想不透,既然认为不合意,就该在事前说明白,她……是不是心中别有所属?可是……嗨!想不透!”说着,大摇其头。另有所属四个字,又在方珏心上扎了一下。南宫芳婷大声道:“不会,筱娟不会另外结交男友!”说完,目注方珏道:“孩子,不要难过,我们会找到她,你们已经拜过堂,夫妻的名分已经确定了,她永远是你的妻子。”方珏咬咬牙,道:“她永远是我的妻子?哈哈哈哈……”他疯狂地笑了起来。这笑,是气愤?还是自嘲?笑声狂荡,使人人面上变色。南宫芳婷栗声道;“孩子,不要这样!”方珏车转身,从壁间摘下他自己的霸剑。所有的人纷纷挤退,以为方珏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偷生客”栗声道:“小兄弟,你……”方珏夺门而出,惊叫声中,所有的人纷纷追了出去。方珏像发了狂,如一抹淡烟越屋而逝。时辰已过了子夜,街上没了行人,整座襄阳城在酣睡中,只有那稀疏的路灯,在皓月下闪着昏黄微弱的光。方珏一口气奔出城外,然后盲目飞驰,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去哪里,似乎想借激烈的奔跑来发泄狂乱的情绪。洞房花烛夜,新娘出走,这的确是谁也无法忍受的事。婚姻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神圣最隆重的大事,并非儿戏,这算什么呢?天亮了,路上已有早行人。经过半夜的狂奔,方珏逐渐冷静下来,放缓了身形,他不愿再去想这件伤心又难堪的事,他要把它彻底忘掉,他甚至没有怨恨,怨谁?恨谁?这桩婚事起始就是很勉强的,能说李筱娟无情么?话虽如此,他潜意识中已种下了深深的恨,但他还没有自觉。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损害,仿佛碰上的每一个行人都在对他注目,目光中充满了嘲弄的意味。他低头疾走,不愿看任何人,他恨自己没有主见,当初根本就不该接受姑姑南宫芳婷片面的做主,李筱娟蒙面改装,言语中透露了不赞成这桩婚事,为什么自己还不醒悟,以致落到这种窘困屈辱的地步。自责,内心更加痛苦。一条人影迎面奔来,方珏只顾低头疾走,心不在焉,双方都是急势,几乎撞了个满怀,毕竟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的高手是与众不同的,方珏本能地适时刹势横闪,差那么半步没撞上,抬头一看,对方是个长相特异的中年汉子,肋下佩了一口不常见的苗刀,神态之间,显得十分剽悍。那汉子瞪起眼道:“你小子走路不带眼睛么?”声音也是异样的,不类中原人的口音,方珏心中一动,对方颇不陌生,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心里想,口里便忘了答话。那汉子得理不让的又粗暴地道:“看你小子一表人材,却原来是个愣货!”方珏目爆寒芒,冰声道:“你说够了没有?”目光冷,声音更冷,那汉子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老子以为你不会开口哩,看样子你小子也是个江湖人,什么来路?”方珏因为昨晚举行佳礼,依世俗规矩,白衣是不吉利的,所以换了一袭锦衣,不然,以“白儒”的独特装束与名头,这汉子不致认不出来,老子两个字使方珏心火大冒,寒声道:“你再口不择言,我就打掉你的牙!”那汉子可不知碰上了煞星,嘿声一笑,道:“有种试试看!”方珏一肚子窝囊气,正苦无处发泄,对方正撞上了板,当下怒哼一声,一掌拍了出去,快如电闪,玄奥无比。“啪!”挟以一声闷哼,那汉子避无可避,被打得口血飞迸,连退了三个大步,半边脸登时现出了一块青记,不由凶性大发,暴喝一声:“找死!”不见作势,右掌虚虚一划。一股异味直冲鼻端,方珏脱口叫道:“毒!”那汉子抚了抚业已发肿的面颊,狞声道:“不错,你小子死定了!”方珏曾得他师母“巫山神女”赐服了一粒“毒龙丹”,本身已具备避毒之能,是以根本不把对方所施的毒放在心上,但鉴于以往的痛苦经验,他恨透了用毒的人,口里怒哼了一声,道:“死定的是你!”呼地一掌劈了出去,狂涛怒卷中,那汉子弹退丈外,栗声道:“你小子不怕毒?”方珏上步欺身。
那汉子已觉察出碰了难惹的高手,半声不吭,落荒电奔而去。方珏懒得去追,他的心仍然很乱。那汉子身法奇快,看来不是庸手,方珏突地想起来了,在荆山麓的文武庙,自己回头要杀“断肠花”马月娇之时,曾有同样装束的四个人离去,马月娇是苗疆“毒君”马木林之女,无疑地这中年苗汉是她的手下,上次因为“无忧仙子”与师兄古天残一岔,而被她兔脱。她与神剑帮主业已恩断义绝,不会再返神剑帮总舵,追踪她的手下。必可找到她。心念之中,弹身追了下去,那汉子在这顷刻之间,已远去无踪。方珏认定方向追下去,不久,远远一个黑点映人眼帘,方珏加紧身法疾追,距离不断缩短,没追错,正是那苗汉。一片葱郁的林木遥遥呈现,那苗汉投入林中不见了。方珏追到林边,只见这片林木与山林连成一片,幽深广袤,他毫不犹豫穿林而入,正行之间,枝叶拂动,一条影子电扑而来。方珏大吃一惊,本能地挥掌劈向那扑来的影子。“砰!”挟以—声狂嗥,那影子被劈坠下地,赫然是一头猛犬。方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类山犬凶残不亚于狼,是山居人家最好的护卫。那山犬口鼻沁血,但没断气,奋力挣扎,口里狂号不止,犬吠之声大作,循声而至,听声音当在三头以上。方珏当然不愿跟畜牲费力气,耸身上了树,然后运气转身,踏树帽而行,把那些山狗抛在身后。林中傍山有块空地,一栋三合院的矮屋靠山而建,四周围着粗实的木栅,看来那些狗是这户山居人家所饲的。方珏在树顶居高临下,心想:“那苗汉到哪儿去了,怎不见影子?”那些山狗可能还在绕树狂吠,声音清晰可闻。突地,一个中年汉子从屋门走出,到木栅圈围的空地中,可能是想探视犬吠的原因,方珏一看,大为激动。现身的正是他追踪的苗汉。心念未已,又是数条人影涌出屋门,当先的是三个相差无几的苗汉。最后是个左袖虚飘的妇人,赫然就是方珏要找的“断肠花”马月骄。想不到马月骄会藏身在这种鬼地方。方珏登时热血沸腾,杀机上涌。马月娇冷冷地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最先出门的苗汉道:“不知道,可能来了生人。”“你确定回来时没人跟踪?”“没有!”“去查查看,如果是生人,不管什么来路,一律格杀。”方珏凌空而起,旋落屋前空地。“什么人?”四苗汉齐声暴喝。方珏落地,面对马月娇,俊面其寒如冰。马月娇惊叫一声:“白儒!”四苗汉齐齐面上变色,那曾在路上与方珏动过手的苗汉栗声道:“他就是白儒?”方珏怒瞪着马月娇,冷森森地道:“马月娇,躲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马月娇后退两步,咬牙道:“你想怎么样?”方珏道:“杀你!”四苗汉齐齐怒哼一声,拔出佩刀,刀身泛蓝,是淬过毒的。马月娇左右一顾盼,寒声道:“你既然找上门,就别打算活着离开了,上!”四苗汉各占位置,把方珏圈在居中。方珏缓缓拔出长剑,上扬,口里道:“霸剑无敌!”气势慑人,四苗汉与马月娇面色又为之一变。“武林至尊”的传人果然不同凡响,未出手便已先声夺人。“呀!”栗喝声中,马月娇独臂挥出,她的功力虽稍逊于方珏,但也属拔尖一流,这一掌劲道如山,方珏身后的两名苗汉如响斯应,在同一时间,挥毒刀猛袭。方珏大跨步,霸剑以雷霆之势疾攻马月娇。马月娇出手用的是劈空掌,她深知方珏霸剑的威力,早有成算,在掌劲吐出之后,电闪弹退,与方珏出剑是同时,是以方珏这一剑落了空。但由于方珏是大跨步进击,离原位置已有三尺,身后的两柄淬毒苗刀同样够不上部位。毫无转念的余地,左右两柄毒刀,夹击而至。方珏错步,出剑,旋身,两柄苗刀被荡了开去。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原先在身后的两柄毒刀挟蓝汪汪的厉芒再度劈出,而马月娇与左右两苗汉同时出手助攻。四面受敌,情势惊人。方珏双目尽赤。旋身挥剑疾扫,刀剑碰击,发出—阵刺耳的连珠金鸣,四柄刀同被荡开,但马月娇的排山掌力却把方珏震得打了一个踉跄。四苗汉是苗疆“天毒府”的四家将,功力是第一流的。高手过招,固然是以功力修为为主,但临敌经验仍是很重要的。有时单凭功力未必能制胜克敌,也就是说高于之为高手,因素是多方面的。就在方珏踉跄之际,四柄毒刀同时攻到。方珏反应之神速的确惊人,几平是出白本能,在身形踉跄之际,霸剑乘势挥扫,毒刀被架开,身形一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攻马月娇。马月娇重施故技,倒弹开去。霸剑转锋。径取右方苗汉,快得不叮思议。闷哼乍传。霸剑又以极为玄奇的角度勒回。指向马月娇。右侧的苗汉抛刀跌坐八尺之外,右臂鲜血如注。另三名苗汉弹步出刀。方珏移形换位,转到了马月娇侧后,霸剑抵上她的左胁。三苗汉傻了眼。
马月娇被剑制住,粉腮顿呈苍白。她因为断臂不久,双臂变成独臂,短时间是难以适应的。方珏厉声道:“马月娇,你认了吧!”蓦在此刻,暴喝传来:“住手!”方珏举目一望,不由心头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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