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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大概是穿着暖烘烘的修士服的戈兰弗洛修士醒过来的时刻,读者可以在从巴黎到昂热去的道路上,在夏特勒与诺让之间,看见两个骑马的人,看样子是一位贵族和他的年轻侍从,肩并肩地走着。他们的坐骑性格温和,不时用鼻子互相抚爱,用几声嘶鸣和几下喷鼻来互通情愫,这是不会说话的善良牲口互相沟通思想的方法。
他们两个是昨天这个时候到达夏特勒的,抵达时两匹马浑身冒气,嘴吐白沫,其中一匹甚至在大教堂前面倒了下来。这正是信徒们去望弥撒的时刻,这景象吸引了夏特勒市民的注意,他们奇怪这样一匹骏马累得快要倒毙,而马的主人却并不感到心痛,仿佛那是一匹劣马一样。
夏特勒市民向来喜欢观察一切,有几个市民甚至看见那个较高的骑马者塞了一个埃居给一个少年。少年把他们两人带到附近一家酒店里,他们在那里喝了几杯热酒,休息了半个钟头,脸上带着酒意,从后门走出,骑上两匹新换的骏马,向着田野奔去。
田野上春寒料峭,还是光秃秃的,不过已经有了一片绿意,预告春天来临。那个较高的骑士张开双臂,走近矮小的那个,说道:
“亲爱的小妞,快过来安安静静地吻吻我,现在这时候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矮个子是圣吕克夫人,高个子是她的丈夫圣吕克。圣吕克夫人解开身上厚厚的斗逢,优雅地侧过身来,把两条胳膊搁在圣吕克的肩上,深深地凝视着他,然后按照他的要求,给了他一个又长又甜蜜的吻。
大概是由于圣吕克对他的妻子说了一句保证安全的话,或者同时由于圣吕克夫人给了她的丈夫一个甜蜜的吻,这一天,他们在一个只离夏特勒十六公里的乡村小旅店里就打尖了。这间旅店僻处一隅,有前后门,还有许多别的有利条件,使这对恩爱夫妻认为安全有了保证。
他们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白天和整个夜晚。他们吃过午饭以后,就叮嘱店主人,由于他们长途跋涉,疲乏已极,不到第二天破晓不要叫醒他们,说完以后他们就关上房门,神秘地躲在小房间里面。店主人遵嘱办理。
因此今天一早,我们就在夏特勒到诺让的路上看见圣吕克夫妻俩。
这一天,他们的心情比昨天还要安定,赶起路来不像逃犯,也不像情人,却像两个小学生,经常离开正路,爬上小丘,让对方欣赏自己骑在马上的英姿。他们损坏嫩芽,寻觅初生的苔藓,采摘新开的鲜花。冰雪已经将近绝迹,花儿冲破冰雪的覆盖,到处可见,像春天的哨兵。他们看见野鸭羽毛上闪耀着绚丽多彩的阳光,田野上窜过一只白兔,就高兴得忘乎所以。
圣吕克突然大叫起来:“哈哈!自由多么宝贵啊!你尝过自由的滋味吗,冉娜?”
少妇笑盈盈地回答:“我?从来没有尝过。我是第一次自由自在地到处走动,因为我爸爸为人多疑,我妈妈深居简出,我每次出门,总有两个贴身女仆,一个家庭女教师和一个穿制服的男仆跟在身后,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草地上奔跑过。只记得我孩提时代,无忧无虑,经常同我的好友狄安娜在梅里朵尔的大森林里蹦蹦跳跳,同她赛跑,一直跑到谁也找不到谁才停下来。我们气喘吁吁,听着母鹿、麂子或者狍子被我们惊动了,冲出巢穴,飞奔而过,留下我们在广大的树林里,静寂得可怕。你呢?我亲爱的圣吕克,你一定是自由的了。”
“我?自由?”
“当然,一个男人……”
“对呀!自由!我在安茹公爵[注]的身边长大,跟着他到波兰,又回到巴黎。按照永恒的礼节,我永远也离不开他,我一走开,他那哭丧的声音会追上来,不停地叫喊:‘圣吕克,我的朋友,我厌烦死了,过来陪陪我。’自由!我穿的紧身衣勒住我的胸膛。上过浆的皱领磨破我脖子上的皮肤,用胶水粘得卷曲的头发又湿又粘灰尘,还有这顶用别针钉在头上的无边小帽。啊!不,不,不自由。我的好冉娜,我认为我根本比不上你自由。因此,我一得到解放,就要尽情享受自由。天主万岁!自由真是好东西!能够享受到自由,为什么要舍弃呢?”
少妇不安地向后面望了一眼,说道:“圣吕克,如果国王派人抓住我们,把我们关进巴士底城堡呢?”
“我的小冉娜,只要我们俩关在一起,那就算不了什么灾难。我觉得昨天我们一整天关在小房间里不出来,简直同囚徒没有什么分别,可是我们倒不觉得烦闷。”
冉娜莞尔一笑,带着狡猾和快活的神情说道:“圣吕克,不要打如意算盘,如果我们被抓,我不相信人们会把我们关在一起。”
可爱的少妇本来有许多话要说,却只说出一句,不由急得满脸通红。
圣吕克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必须很好地躲藏起来。”
冉娜回答:“你可以放心,说到躲藏,我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们一定会躲藏得很好。你要知道,梅里朵尔有参天的橡树,真像是一座庙宇的列柱,苍穹就是这座庙宇的屋顶;还有一望无涯的灌木丛,一条条懒洋洋的河流,夏天河流在绿色浓荫下面流过,冬天在一层层枯叶下面淌走;还有许多大池塘,麦田,花圃,无边的草地,养着许多鸽子的小塔;鸽子整日不断地从小塔里飞出来,在天空中兜着圈子飞呀飞呀,还发出嗡嗡的叫声,真像是一窝蜜蜂环绕着蜂窝旋转。还有,还有,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圣吕克,在这一切的中心,还有这小小王国的王后,她就是阿尔米德的花园[注]里的迷人的仙女,她就是美丽的、善良的、举世无双的狄安娜,她有一颗钻石般的心,外面包着一层金子,圣吕克,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既然她喜欢你,我已经喜欢她了。”
“啊!我敢保证她现在还喜欢我,而且她永远喜欢我。狄安娜不是那种人,她不会随便改变她的友谊。你想想,每逢春天来了,花园里姹紫嫣红,我们在这里要过的是怎样一种幸福生活!狄安娜已经代替她的父亲老男爵主持家务,我们不必有任何顾虑。她父亲是弗朗萦瓦一世时代的将军,过去又坚强又勇敢,目前又软弱又胆小怕事;他对过去只保持着一段往事的回忆:那就是他在马里尼昂一役[注]打了胜仗,而在巴维亚[注]却打败了;他对现在和将来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他至爱的狄安娜。我们可以不让他知道两位在梅里朵尔,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发觉。要是他知道了,我们就可对他说:他的狄安娜是世界上最标致的姑娘,弗朗索瓦一世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统帅,这就没事了。”
圣吕克说道:“真有意思,不过我想我们一定会大吵一场。”
“怎么会的?”
“我同男爵发生争吵。”
“关于什么事?关于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吗?”
“不。他爱说弗朗索瓦一世是最伟大的统帅,就随他说去;问题出在世界上最标致的姑娘。”
“我不算在内,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圣吕克说道:“啊!你说得对。”
冉娜继续说道:“亲爱的,你想象一下我们的生活吧。她会给我们住在一幢小楼里,一大清早我们就可以从后门溜到树林里。我熟识这幢小楼,它由一个主体建筑把两座塔楼连接起来,是路易十二时代建造的,建筑风格非常别致,你会喜欢的,因为它饰满花和花边,那是你喜爱的;还有窗户,许多窗户;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树林,浓荫森森,一片岑寂,远处不时可见黄鹿或狍子在那里吃草,听见一点声音就抬起头来。另一边,望出去是金黄色的田野,白墙红瓦的村落,波光粼粼的卢瓦尔河,河中满布小舟。离我们十二公里左右,有一片湖泊,我们在芦苇深处藏有一条小船。我们还有骏马,猎狗,可以到大树林里打黄鹿。老男爵一直不知道我们的到来,他倾听一下远处猎狗的吠声,会对狄安娜说:‘你听,是阿丝特莉娅[注]和弗莱热通[注]在那里打猎吧?’狄安娜会回答道:‘如果他们打猎,好爸爸,就让他们打去吧。’”
圣吕克说道:“我们赶快走吧,我恨不得马上就到达梅里朵尔。”
于是他们两人策马扬鞭,奔驰了八九公里,然后突然间停了下来,使他们能够继续谈话,或者安安稳稳地亲一个吻。
这样他们就从夏特勒到达了勒芒,由于不必担心被追回去,小两口就在勒芒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又从这幸福的歇脚地踏上幸福的旅途;他们决心于当天傍晚到达梅里朵尔,就毅然走进了沙地大森林,那时这片大森林从盖瑟拉尔一直伸展到埃科穆瓦。
进入森林以后,圣吕克认为一切危险都已过去,因为他熟知国王的脾气,按照圣吕克离去时国王的心境,他可能暴跳如雷,派出二十名信使和一百名卫兵追赶他们,不论死活都要把他们抓回去;或者国王只是懒洋洋地长叹一声,把手腕伸出床外,突出一只拇指,喃喃地骂了一句:
“啊!圣吕克,你这个奸贼,我为什么不早点认清你的面目?”
可是,目前两个逃走的人,既没有看见有信使出现,也没有看见有卫兵追来,很可能国王享利三世的脾气已经由暴跳如雷变成不想动弹了。
以上就是圣吕克当时的想法,他不时回过头去,对那条僻静的道路扫上一眼,始终看不见有追兵追来。
他又想道:“好,这场暴风雨要落到可怜的希科身上了。尽管他是小丑也逃避不了。不过也许因为他是小丑,才能给我出个好主意……对他戏弄我的变词游戏,我也就不计较了。”
圣吕克想起来了,在他还得宠的时候,希科曾经用一个变词游戏,狠狠地嘲弄他一番。
突然间,圣吕克觉得他妻子的手搁在他的臂膀上。
他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妻子的这一举动并不是一下爱抚。
冉娜说道“你瞧。”
圣吕克回过头来一望,看见远远地一个骑马的人,沿着与他们相同的道路,策马飞奔而来。
这个骑马的人正好走到道路隆起的顶端上,他的轮廓清楚地在灰暗天空的背景上显现出来,从远处观看,似乎比真人还要高大。
这件纯属偶然的事在圣吕克心中却是不好的兆头,也许因为在关键时刻他的愉快心情遭到破坏,也许他虽然装出十分镇静,事实上仍然害怕反复无常的享利三世又改变了主意。
他的脸色不由得变成灰白,他说道:“不错,那边的确是有一个骑马的人。”
冉娜说道:“我们逃走吧,”一边说一边就用刺马距会刺马。
圣吕克虽然害怕,但还保持着镇静,他说道:“不要走,这个人只是单身一人,据我判断,我们不应在一个人面前逃走。我们最好站过一边,让他过去,他走过以后,我们再走。”
“假如他停下来呢?”
“假如他停下来,我们就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见机行事。”
冉娜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害怕,有我的圣吕克在身边保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圣吕克向后边望了一眼,只见来人一看见他们,就策马加鞭地赶来,圣吕克说道:“不。我们还是避开他吧。因为他的帽子上有一根翎羽。脖子上戴着皱领,使我有点担心。”
冉娜问道:“我的天哪!为什么一根瓴羽和一只皱领会使得你这样担心?”圣吕克已经牵着她的马,一起走进树林中,他解释说:
“因为那根瓴羽的颜色在宫中现时十分流行,那皱领是最新的款式;而这种瓴羽要染一染费用贵得惊人,这种皱领要浆一浆非常费事,都不是当地勒芒贵族所花得起的,我们碰到一定是宫中像希科一样爱吃鲜美的小母鸡的同胞。快走吧,快走,冉娜;我想来人一定是我的令人敬畏的主人派来的使者。”
少妇一听此言,想到她的丈夫又可能离开她,就不由得像筛糠似地抖动起来。她也说:“快走吧。”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到处是枞树,枝丫密密重重,简直像一堵厚实的墙。
而且,到处是沙地,马蹄踏下去,一下子就陷到了腹部。
这时候,那个骑马的人像风驰电掣般越走越近,他的马在山坡上飞奔下来的声音也清楚地听到了。
少妇惊呼:“天主耶稣!他一定是追我们来的。”
圣吕克停了下来,说道:“既然他是追我们来的,我们就看看他要我们干什么吧,因为他即使下了马,也能追上我们。”
少妇说道:“他停下来了。”
圣吕克说道:“他甚至下了马,走进树林里来了。啊!哪怕你是魔鬼,我也要走上前去会你一会。”
冉娜止住她的丈夫说道:“等一等,我好像听见他在叫我们。”
的确,来人将马拴在树林边沿的一棵枞树上,走进林子,同时叫喊:
“喂!喂!别跑呀,您丢失的东西,我给您送回来了。”
伯爵夫人问道:“他说什么?”
圣吕克说道:“他说我们丢失了什么东西。”
来人继续说:“喂!先生!那位矮小的先生!您在库尔维尔旅店丢失了一只手镯。真该死!上面有女人的肖像,不应该随便丢失,尤其是可敬的德-科塞夫人的肖像。请您看在这位亲爱的母亲的面上,不要让我再奔跑了吧。”
圣吕克叫起来:“我熟悉这嗓音!”
“而且他还提到我的母亲。”
“亲爱的,您真的丢失了这手镯吗?”
“唉!可不是吗?我今天早上才发觉的,但已记不得在哪儿丢失的了。”
圣吕克猛然间大喊一声:“那是比西啊!”
冉娜十分激动地说道:“是我们的朋友比西伯爵?”
圣吕克刚才还竭力想避开来人,现在却奔上去迎接他,同时说道:“一点不错,是我们的朋友。”
比西嘹亮的嗓音也响起来了:“圣吕克!我到底没有弄错。”他一跳,就到了小夫妻的身边。
接着他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把伯爵夫人遗忘在库尔维尔旅店的肖像手镯还给她:“您好,夫人。”
冉娜莞尔一笑,说道:“比西先生,您是奉国王之命来逮捕我们的吧?”
“不,不是。我同陛下的交情,还不到他把秘密任务交给我的程度。我只是在库尔维尔发现您的手镯,我就知道你们走在我的前头,因此我急急地策马赶来,看见了你们的背影,我猜想一定是你们,我就不自由主地追赶起你们来了。很对不起,请你们原谅。”
吕克圣的心里还存在一点疑惑,他问道:“那么悠跟我们走同一条路,完全是偶然的了?”
比西回答:“完全偶然。现在我既遇见了你们,我就要说这是天意了。”
吕克圣看见这位英俊的贵族目光炯炯,笑容十分诚恳,心中剩下的一点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冉娜问道:“您在旅行吗?”
比西一边上马一边答道:“我是在旅行。”
“不过同我们不一样。”
“的确是不一样,我太不幸了。”
“我的意思是,您不是因为失宠吧?”
“也差不多了。”
“您要到哪儿去?”
“我要去昂热。你们呢?”
“我们也是。”
“我懂了,布里萨克离这儿约有四十公里,在昂热与索缪尔之间,你们一定是像被追逐的鸽子一样,飞回祖传的庄园里去避一避。你们的行为真有诗意,如果嫉妒不是一种卑鄙的缺点的话,我真要嫉妒你们的幸福了。”
冉娜用充满感激之情的眼光注视着比西,对他说道:“比西先生,您结婚吧,您也会同我们一样幸福。我向您保证,这件事很容易办到,只要您恋爱了您就会感到幸福。”
她笑吟吟地注视着圣吕克,似乎要丈夫证明她的话是对的。
比西答道:“夫人,我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幸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一样得到国王的特许才结婚的。”
“这是什么话?您是一个走到各处都有人爱的英雄。”
比西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人如果处处有人爱,那就等于没有一处受人爱。”
冉娜向她的丈夫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说道:“那么,您的婚姻就由我来当介绍人吧,您一结了婚,首先可以使我认识的许多嫉妒丈夫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其次我一定要您尝尝幸福的滋味,既然您是否认世间有幸福存在的。”
比西叹道:“夫人,我不否认这种幸福的存在,我仅仅否认这种幸福与我有关。”
圣吕克夫人再问一次:“您愿意我当您的婚姻介绍人吗?”
“如果您照您的爱好来介绍,那可不行;如果您介绍的符合我的口味,那就行。”
“您这样说来真像是一个决心一辈子打光棍的人了。”
“也许我要真的一辈子打光棍呢。”
“您一定是爱上了一个您无法娶的女人吧?”
比西说道:“伯爵,请您求求圣吕克夫人不要再伤我的心吧。”
“哎哟,当心,比西,您这样说来真像是您爱上了我的妻子了。”
“要是这样的话,您得承认我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恋人,那些丈夫根本没有理由嫉妒我。”
圣吕克想起带他的妻子进入卢佛宫的是比西,忙说道:“您的话有道理。可是,不管怎么说,您得承认您的心已经系在什么人的身上了。”
比西说道:“这我承认。”
冉娜问道:“是恋爱,还是逢场作戏?”
“夫人,是热烈的恋爱。”
“我能将您治好。”
“我不相信。”
“我一定要介绍个人同您结婚。”
“我不相信您办得到。”
“我一定会使您得到应有的幸福。”
“唉!夫人,现在我唯一的幸福就是不幸。”
冉娜说道:“我警告您,我是非常固执的。”
比西回道:“我也是。”
“伯爵,您会低头认输的。”
比西说道:“算了吧,夫人,让我们像好朋友似的一起旅行吧。首先,请走出这块沙地,然后,那边沐浴在阳光底下的是一个可爱的小村庄,那就是我们的投宿地,我们到那里去吧。”
“在那边投宿,或者另找一个地方。”
“随便哪儿都可以,我没有定见。”
“那么我们就结伴而行吧。”
“我可以同你们一起走到我要去的目的地为止,如果你们认为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
“没有什么不方便,恰恰相以,您也可以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你们到哪里去?”
“去梅里朵尔城堡。”
血涌上比西的脸颊,又收缩回到他的心脏里去,他顿时脸色煞白,如果这时冉娜不是微笑着仰望她的丈夫,他的内心秘密早已泄漏无遗了。
比西停顿一会儿,定了定神,让一对比情侣更亲热的夫妻在那里挤眉弄眼,大卖关子,他也对少妇卖关于,办法是将自己旅行的目的讳莫如深。
等到他已经恢复到能泰然自若地说出那城堡的名字时,他才问道:“去梅里朵尔城堡,夫人,这是个什么地方?”
冉娜回答:“那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领地。”
比西说道:“您的一个好朋友……她的领地!”
圣吕克夫人完全不知道两个月来梅里朵尔发生过的事,她说道:“您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普瓦图地区最有钱的男爵梅里朵尔男爵和……”
比西看见冉娜不说下去,连忙追问:“和什么?”
“和他的女儿狄安娜-德-梅里朵尔,她是所有男爵女儿中,最标致的姑娘。”
比西回答:“没有听说过,夫人。”他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冉娜纳闷地望了丈夫一眼,这时那个英俊的比西低声自问:到底是什么运气,使他在这条路上,居然遇到有人同他谈论狄安娜-德-梅里朵尔,他心中唯一想念的人。
难道想叫他大吃一惊?不大像:难道是个圈套?不大可能。他走进蒙梭罗夫人的住宅而且获悉蒙梭罗夫人的闺名叫狄安娜-德-梅里朵尔的时候,圣吕克早已离开巴黎了。
比西问道:“夫人,这城堡离这儿还远吗?”
“离这里还有二十四公里,我敢打赌,我们今晚投宿的地方,不是您说的沐浴在阳光中的小村庄,我对这小村庄毫无信心,而是在梅里朵尔城堡,您同意吗?”
“我同意,夫人。”
冉娜说道:“好极了。这对我刚才所说的幸福,已经迈出了一步。”
比西鞠躬为礼,然后继续在夫妻俩旁边走着,由于他们受过他的大力帮助,他们俩始终春风满面。三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来比西认为自己还有许多东西想知道,就大着胆子提出许多问题。他认为处在他的地位他有这个特权,他不使用这个特权也是白不用。
于是他问道:“你们说那位梅里朵尔男爵是普瓦图的首富,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贵族,在过去时代一定是个叱咤风云的勇士,如果他生活在亚瑟王[注]时代,他一定成为一个圆桌骑士。”
比西努力制止脸上肌肉的抽搐和声音的激动,平静地问道:“他把女儿嫁给谁了?”
“他的女儿出嫁了?”
“我在问您啦。”
“狄安娜,出嫁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不奇怪,可是狄安娜不会结婚的,要是她结婚,我头一个应该知道。”
比西的心碎了,哽咽的喉咙里勉强发出一下痛苦的呻吟。
他问道:“那么,梅里朵尔小姐同她的父亲一起住在城堡里了?”
圣吕克回答道:“我们以为是这样。”他用这样的回答来向他的妻子表明:他完全理解她的想法,他赞成她这样做,并且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又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默,各人在这静寂的刹那间各自想着各人的心事。
冉娜突然间踏紧脚镫竖起身子,叫起来:“到了!这就是城堡的塔楼。您瞧,您瞧,比西先生,这一大片光秃秃的树林,再过一个月,就会变得郁郁葱葱;您瞧见那那板岩屋顶了吗?”
比西的一颗勇敢的心还有点野性未驯,这时也激动得连自己也感到惊奇,他说道:“我瞧见了,是的,我瞧见了;原来这就是梅里朵尔城堡?”
看见这里一带在冬季也这么美丽和气象万千,看见这座雄伟的封建城堡,他不由得想起了在雾气沉沉的巴黎圣安托万街被关在令人窒息的破房子里的狄安娜。
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是这次已经不完全是痛苦的叹息了。圣吕克夫人答应要给他带来幸福,已经使他心中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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