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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仇予受伤,褚嬴第一反应既非担心难过也非幸灾乐祸,她心中只有惊讶。虽说行军打仗难免会受伤,但她心中始终无法将仇予同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她心中的仇予将军,高大魁梧,力大无穷,一直是刀枪不入的猛汉。但她却忘了,他也是个普通人,也会受伤。
褚嬴忽的回想起前几日梦见那头狼,呲着牙吐着舌,被利剑一下刺入喉咙,如今才不过几日,仇予便战场受伤。她心中越想越怕,只觉得脊背发凉,脚下一步也不敢停,进了门直奔仇予的屋内而去。
内院里侍候的奴婢们进进出出,手中捧着棉布和水,谁也无暇顾及褚嬴。褚嬴站在院门口,见里面一片忙碌紧张,不知为何竟不敢进去。
她两手扶着门,脑子已然放空。见这阵势,仇予该是伤得很重罢?不知他伤在了何处,是手脚四肢,还是心肝脾胃?从房城一路快马加鞭,伤口出得血可还多?若是仇予死了,房城的兵谁来带,赵国可会趁虚而入?
一瞬间褚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但她却一个都抓不住。她站在院门,怔怔望着四周焦急的奴婢们,脚下一步也挪不开。
她对仇予的梦碎了,只盼着离开。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心中已被系了一根绳,将她同仇予、同石邑、同在此的日日夜夜连了起来。如今她将那根绳强行扯断,那绳子反抽到她心上,抽得她生疼。
过些时日便好了。
她不断安慰自己,这个梦碎了,还有远在邯郸的那个梦。她这些时日将自己沉浸在即将重归故国的喜悦中,房城的战事和战事中的仇予早已被她抛在脑后。而此刻,她被现实重重一击。
时间似是在她身上静止,将她同所有人割裂开。她不敢去想。她怕进了屋见到一具残缺了手脚的身体,害怕见到仇予浑身是血两眼紧闭,害怕床上的人身体完好却面目全非,更害怕见到仇予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战场上的伤,谁又能料得到大小轻重?
她更不敢想,若是仇予死了,这偌大的世上便又剩下她孑然一身。若是仇予死了……
巨大的孤独和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褚嬴僵住手脚,头脑已控制不了四肢,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直至一人从院中出来,撞上她肩头。
那人身量不矮,穿着同仇予平时军营中穿着颇为相似,只是花样纹饰更简单,看来面相也更年轻。待他撞到褚嬴,这才恍然发觉原来此处站了一人。
褚嬴一下被撞醒,见那人应是仇予身边副将,顾不得行礼,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仇予他……”
那副将打量褚嬴一番,拜了一拜,也不多礼,眉头紧锁神情甚是凝重,思量片刻同褚嬴道:
“将军本不愿回来,奈何伤势实在太重,还望夫人悉心照料,令将军早日痊愈!”
说完也不待褚嬴答话,便跨步出门离开了。
褚嬴本担心仇予伤重,听了此话更是忧虑。她一路小跑至仇予房门,又在门口站住,脊背倚在门上,两手不由攥紧,只慢慢回头往屋里看。
屋里侍候奴婢人多,褚嬴只见人影来来回回在床前移动,又见一人似是医师,正跪坐在床前拆开棉布。那医师拆下棉布扔在水中,一团鲜血霎时晕开,不多时便将水染红。
褚嬴见了便是一惊,忙回过头来。半晌,终于攥着衣襟转过身来,趴在门上弹出头往里望。直至此刻她才看清躺在床上的仇予。
仇予浑身□□,只右腿和前胸上缠着棉布。腿上伤看着不重,棉布只缠了几圈;胸前此时正拆开棉布,一层层已被血浸透。那医师手中边动作边责备仇予:
“将军伤势如此之重,为何在房城拖延如此多日?”
“那些军医也不管你,任由你胡闹?”
“这箭镞已是入肺三分,这几日又高烧不退,你这是不要命了!”
那医师话音才落,两手已将仇予胸前棉布尽数拆下,扔在水中。褚嬴这才看清仇予身上的伤。
伤口于右胸偏上,血肉翻开,此刻正往外渗血,路上包了几日未拆,外皮已有些发白。褚嬴看清那伤口,才真真切切得知仇予伤得不清,那伤口似是箭镞所致,边缘整齐,竟像是生肉在案板上被开了一刀,直看得她心惊肉条。
正看着,一只手将药敷上那伤口,疼得仇予一声闷哼,两手猛力一攥,竟将手中攥紧的衣服扯破。
那医师手下却丝毫不留情,敷上药一手摁住那伤口便将棉布缠上。口中仍是止不住数落:
“房城又不是仅你一个会行军打仗,你又逞得什么能?”
“再拖些时日,便让你那小夫人去给你收尸罢!”
仇予本是安静听那医师说话,此刻听他说起“夫人”,心中正疑惑褚嬴去了何处。两眼刚往门外一瞟,便逮住趴在门边的褚嬴,只见她咬着牙,两眼盯着那伤口,似是替他觉得疼。
仇予本觉得伤势不重,房城正是最要紧的时刻,奈何拖了两日,身边将士军医纷纷劝阻,加上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便由得副将将他带回来寻庄医师。他心中一则放不下房城战事,二则怕褚嬴见他受伤替他担心。
回来路上发起高烧,神志不清之时他还想过,若是褚嬴见他伤重,可否会真的担心他?
如今见褚嬴一张脸半露在门口,那神情不似作伪,他心中顿感宽慰。于是便扯着嘴角冲她一笑。
褚嬴见仇予冲她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呲牙裂嘴的模样被仇予看去了,慌忙收回脑袋,背抵在门上,半晌才平静下来。
庄医师见仇予冲着门外痴笑,又见那门口地上一团娇小的人影,便心知褚嬴站在门外。他也不回身,仿佛全然不知,低头绑紧手中棉布,勒得仇予倒吸凉气。
“你那夫人怕是根本不担心你,整日不见人影,谁知去何处疯玩了!”
褚嬴听了便是脸红,又不愿承认自己确是担心,只躲在门外盯着鞋尖不出声。
仇予扯了扯庄医师衣袖,手被挥开,只得无奈作罢。所幸庄医师也未再数落褚嬴,边低头收拾边故意说道:
“此伤好好将养半月,好与不好便看你造化了!”
说完便起身直出门去,看也未看门口的褚嬴一眼。
褚嬴站在门口,犹豫片刻终是进了屋。方才听庄医师所说,她才恍然惊觉她竟从未将自己当作仇予的妻子看待,如今仇予受伤,才想起这几月来他对她的照料。不论心中对仇予是何情感,褚嬴始终是感激的。如今既与他做了这短暂的夫妻,她也该尽一些为人妻者本分,也算是报答仇予罢。
仇予拍拍身侧,让褚嬴坐下,然后将她一只手抓住,放在右胸刚缠好的棉布上。褚嬴不敢用力,忙把手往回缩。
仇予见她果真担心,心中又是欢喜了几分,更是不愿松开她的手。
“我无妨,半月便能好!”
褚嬴也不答话,只点点头。才坐了片刻,仇予便面有倦意,褚嬴不愿打扰,两眼只盯着仇予胸前伤处,语气平静同仇予道:
“歇息罢。”便给仇予盖好被子,起身出去了。
仇予适才换药一番折腾,此刻已是精疲力竭,也提不起精神同褚嬴说话,闭上眼一下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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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仇予睡睡醒醒已是整整两日。先时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回了家中,又有庄医师和褚嬴照料,他心中虽惦念着房城之事,也控制不住昏然睡去。
只是这日才到傍晚,仇予便发起高烧,满头冒汗。褚嬴正待用饭,听了便忙往主屋赶去,一面还令人去请庄医师。
待庄医师到家之时,仇予又浑身冰冷,双唇惨白。褚嬴从未见过如此阵势,见他忽冷忽热,已是吓得不轻。
庄医师一到便将仇予胸前包扎棉布拆开,重新换了药。换完也同褚嬴一齐坐在床边,望着仇予叹气:
“如今真是要看他造化了……唉……”
褚嬴心中清楚,仇予伤深及肺,此刻若是发脓便会直入肺腑,性命难保。只得同庄医师一同守在床边,一夜殷勤照料,未敢合眼。
待到天将亮之时,仇予终于恢复原样,身上温热如常,呼吸顺畅,总算是挺了过来。褚嬴听得庄医师说仇予无事,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回原处,刚欲起身拜谢庄医师,谁料眼前一黑,跌回原地。
庄医师见褚嬴一夜照料,先时对她的气已是消了一半。只抬手止住褚嬴道:
“不必谢!”
说完便起身离去。
褚嬴前晚本未用饭,又劳累了一夜,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在仇予身侧寻了一块床边,缩着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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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及肺腑本是极其凶险,仇予自从那日挺过来后,便有如神助,不到五日便恢复得与寻常无异。
那日夜里,仇予仿若做了一场大梦。
此次伤重,他模糊之际竟觉得有一双手温柔细心为他拭汗,有一双眼殷切哀伤盼望他醒来。原来也曾有过伤重之时,那时便全靠军医和庄医师处理,行军作战受伤乃是常事,哪有许多精力照管?他已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真切切的褚嬴。
待他喘息着坐起身,看到身边和衣而眠满脸疲惫的褚嬴,他便从心底里笑了。
果真是你。你已不怨我了罢?
仇予自觉身体已全然恢复,又得褚嬴照顾,近日一直心情颇好。
直至今日,他偶然见到褚嬴衣箱中的一片锦缎,细细翻看后顿时沉下脸,摔上箱子便往外去寻褚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