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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汲请南霁云分派给他一名精擅骑术,且熟悉道路的向导,领着他前往临淮——因为军情紧急,他于南下的道路又不大熟,倘若中途迷路,那就恶心了……至于贾槐,骑术还不如李汲呢,所以并不打算带上。
他要贾槐先期赶往洛阳,去跟陈桴他们会合,或者就在这睢阳附近觅地躲藏,静等自己归来。
然而贾槐坚决不肯答应。
贾槐心说,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比方说真去谋刺贺兰进明——当然啦,多半只是气话,当不得真——则我孤身一人前往洛阳,将来满身是嘴都说不清啊。至于睢阳附近,乃是战场,十数万叛军集结,你说我能藏到哪儿去?真藏严实了,你回来也找不见哪。
因此商定了南下的路径后,便要求跟李汲身后缀着,也许我追不上你,但只要不失道,等你回程的时候,咱们自然还能撞见。李汲应允了。
南霁云拨给李汲之人,名叫陈若,就是他从睢阳城内带出来那三十骑之一——而今死剩了十一骑。此人本籍邺郡,家有薄产,却因为叛军的抢掠,全家死尽,乃往投常山太守颜杲卿,颜杲卿兵败后渡河南逃,又投入张巡麾下——跟叛军那真是血海深仇啊。
李汲也不休歇,也不等天明,打起火把来,便与陈若并辔上道;贾槐无奈,也只好在后面跟着。南霁云、廉坦等目送三人逐渐隐入黑暗之中,廉坦就问:“将军以为,这李汲此去,可能说动节帅否?”
南霁云摇摇头:“他要尽人事,我等只能看天命罢了。陈若随我日久,百战余生,年纪又轻,若能因此逃得一死,将来为我等报仇……也好,也好。”随即下令,赶紧都歇下,明天天一亮,咱们就要去冲击叛军,尝试破围归城!
李汲他们商量好的路径,其实很简单,就是沿着汴水南岸,直驰向东南方向——实话说用不着什么向导啊。南霁云当日领三十骑突围,如今身边只剩下了十一人,百般苦劝,君等不必随我回城去赴死,那些骑卒却无一人肯于离去……所以他才趁着李汲讨要向导,假意交给陈若引路和护卫的重任,想要保全下哪怕一名部下的性命……
再说李汲、陈若昼夜兼程,策马疾驰,才第二天清晨时分,转回头去就瞧不见贾槐了——骑术高下分明。其实李汲的骑术也只中平而已,但他终究力气大、耐力好,紧咬牙关,狠夹马腹,强忍因为颠簸而造成胸腹间的不适,勉强还能跟上陈若的步伐。至于陈若有没有特意放慢速度等他,那就不清楚了……
估计不会,因为陈若的坐骑远不如李汲胯下关西良马来得神骏。
紧着跑了半天一夜,就连食水都是略略放慢些奔驰速度,在马背上吃的,到得午后,估摸着已过临涣,陈若的坐骑终于禁受不住了,差点儿马失前蹄,把他给掫下来。他只得徐徐带缰,放慢速度,转过头去对李汲苦笑道:“不成,若不休歇,让马吃些草料,怕是要废……”
李汲同意暂歇片刻,可是他下半身几乎全麻了,差点儿下不来鞍,还得陈若帮忙搀扶了一把。二人放马吃草,人则在道旁转圈,松散筋骨。李汲眼望不远处的汴水,问陈若道:“倘若乘船,可能快些么?”
陈若摇头:“尚不及奔马,不过倒可得歇……只是,据闻船只都被一个姓第三还是第五的官儿调走去运粮了,轻易寻觅不到啊。”
李汲心说,那一定是指的河南等五道支度使兼诸道盐铁铸钱使第五琦了吧,貌似听说他原本也是贺兰进明的部下?
歇过片刻,又再跨马登程,疾驰到晚间,被迫再次休歇。奔驰了将近一日一夜,李汲胸中愤恚之气稍息,也不再那么冲动了,就对陈若说,咱们还是找地方露宿一宵吧——即便人可以忍耐,马不能不歇啊,况且夜间跑马,效率太低,还不如养足精神、体力,等天明了再行为好。
他们终于在第三个白天的巳初抵达了临淮,才到城门口便亮出帅府公文来,有军将赶紧引领着去见贺兰进明。估计是嫌县署狭小,这位贺兰节帅驻节在城西一座大寺院中,李汲跟随入寺,特意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往佛塔上寻觅当日南霁云所射那一箭——没找到,估计早就给拔了。
贺兰进明听说元帅千里迢迢遣人到临淮来,不知有何要务,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召见。等见了面一瞧,熟人啊,这不是李泌那个从弟吗?便问:“李汲,汝为何远来啊?元帅有何吩咐?”
他也奇怪啊,照道理说,兵马元帅向他这种一方节度下令,是肯定需要正式公文的,为何不见呈上?难道说是什么机密事,所以李汲打算当面递交吗?且将来我看哪。
李汲朝上一叉手,回答道:“元帅遣我往关东公干,临行时,家兄要我趁便觇看睢阳形势。如今睢阳危在旦夕,大夫身为河南节度使,却远驻临淮,不肯往救,不知何意啊?我须请问明白了,好回长安去禀报家兄。”
贺兰进明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喜笑颜开:“长源在长安?难道说西京已然收复了么?”
长安克复后没两天,李汲他们就启程东来了,加上快马疾驰,则前来临淮通报军情的信使还没他到得早哪。
李汲点点头:“癸卯日已复西京,元帅方驻节旧邸中,恭请车驾还都……”
贺兰进明身子略略朝前一倾,打断他的话,笑问:“你当日可在元帅身边么?这仗是如何打的,斩获如何?且说来我听。”
李汲微微一皱眉头,回复道:“复京之战,相信不日便有详细信报抵达。而今军情紧急,睢阳被围已然半岁,请问大夫为何不救啊?”
贺兰进明怫然不悦道:“此非汝可知也。”我不救睢阳,自然有我的打算,你谁啊,竟敢跑来质问我?
李汲的态度仍然恭敬,语气却逐渐变得激烈起来:“大夫陛辞之日,家兄便请大夫关注睢阳,孰料大夫却驻节临淮,观望不进。我受家兄之命,前来向大夫问个究竟……”
“我自会有书信上呈元帅和长源,不必你来问!”
李汲不依不饶地问道:“大夫差矣。若大夫有何难处,李汲虽然不才,或能为大夫解忧;若待书信上呈元帅,睢阳数千兵卒、百姓,俱将化为腐土!大夫今日起兵相援,不但能救一城,还能收河南全道的民心;若然耽搁,不知将来如何向元帅和家兄解释啊?!”说着话,朝前迈了一步。
“我自会解释,不劳你操心——还不退下!”贺兰进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实话说,倘若李汲不是李泌的从弟,且当日在行在见过一面,他早就命人乱棍打将出去了——你一个小小的七品武官,也敢质问我三品御史大夫?这国家还有没有尊卑上下啦?!
李汲却不退反进,并且继续说道:“家兄曾云,大夫知兵事,有大节,比起虢王(李巨)来有若天壤之别,虢王是腐草中萤火,大夫则是天上皓月……”不等贺兰进明颜色稍霁,便又迈前一步,大声责问道:“则以大夫的见识,不会不知道睢阳若陷,淮上悬危,却顿足于此不肯救者,难道是嫉妒张中丞(张巡本官为御史中丞),乐见其死不成么?!”
贺兰进明闻言,不禁勃然大怒,正待拍案而起,喝令将李汲轰将出去,却骤然发觉,李汲距离自己已然不足三步了……而且这小年轻为啥右手按在刀柄上呢?
当日李泌曾经跟自己介绍过,说自己这个从弟膂力无双,勇猛无对,唯独性子劣了点儿,动不动就发火,寻人打斗……那时候贺兰进明随口便道:“可置之军中,使他知军法无情,或可磋磨其性。”还开玩笑问要不要让他跟我到河南去啊?
我靠看这小子如今的神色不善啊,语气也咄咄逼人,他不会想对自己动手吧?而且李泌说他是个粗人,今日对谈,说话却很有条理,难道这是李泌教他的不成么?此子今日来到临淮,真实的用意究竟为何?
他还真猜对了一半,李汲不可能真动心思刺杀贺兰进明,为南霁云和睢阳军民报仇——况且杀了此人,难道就能保得住睢阳城么?但他原本是打算好好跟这位节帅讲讲道理的,再拿李俶和李泌的名头压上一压,没想到对方油盐不进,李汲心中,不禁再度火起。
他也是这一年来靠武力劫人,屡屡得手——先在定安抓李辅国以说李亨,又在渭南附近生擒田乾真,复于长安东门外殴打叶护太子,最后于雍县追逐鱼朝恩——所以本能地起意,我不如一把擒下贺兰进明,逼他发兵去救睢阳吧!
谁想贺兰进明也很敏,眼瞧李汲神色有异,表情不善,眼角一扫,估计真出什么事儿,护兵来不及救援……当即脸色就变了,怒容消散,改为哀愁,语气也放缓下来,说:“休得胡言,我岂会嫉妒张巡哪?长卫你不知也,我确实有不救睢阳的苦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