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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乐苑位于后宫极北的一处偏僻之所,与椒房殿、临华殿、广阳殿等被隔在一道竹林的北面。
冬日的竹林一片萧瑟,不止全无景致可言,还隐隐透出一股阴森之意,人们常绕道而行。当然,即便在景色宜人之际,这边也鲜有人来,毕竟没人愿沾上冷宫的晦气。
平乐苑不是冷宫,只是极少有人分得清,或者说不须分清楚、弄明白。这个误会说来话长,简言之便是受了邻居的拖累。
当今圣上继位不久,后宫还未充盈,北边的房舍大都闲置。一年前,李美人、张才人先后被贬至椒房、临华二殿,再加上之前广阳殿的一场大火等等原因,渐渐竹林以北便愈发荒疏了,被大家视为“冷宫”。
而今天,芳仪却来了平乐苑!
在这隆冬,还下着暴雪,刮着寒风的日子里,真是奇也怪哉。
姜顺屏气凝神,半眯起眼睛,侧耳细听了一阵,慢慢从呼啸的北风中,辨别出夹杂着的人声,似乎还来了不少。
芳仪来做什么?
难道立夏撒了什么弥天大谎,把她骗了来?
又或者是……难道哥哥要回京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姜顺的心不由砰砰乱蹦,欢喜得几乎要飞起来。可旋即,她又冷静下来,不可能的,别说是一年,就是三年五载也难如人愿。
想到这里,姜顺没了半点兴致去猜,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罢了。偏此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外间人声嘈杂,难道她是乘凤撵来的?
一抹了然的微笑悄悄爬上姜顺的嘴角,只是笑容中透出一股鄙夷。
小满见状,上前附耳低语:“小姐若不想见,我这就出去拦驾。”
姜顺不咸不淡地说:“不,应该是好事,或许姜家这回要威风了呢!啧啧,这回我们不止有炭火,咳咳,还会有好东西吃了。”
小满心知小姐聪明非凡,也不多口,只恭恭敬敬退到一旁侍立。
少时一个酥软粘腻的声音笑道:“呵呵,自家人哪有那么多臭讲究。再说这里又撞不到什么大人物,不怕好事的去嚼舌根子。”
说话间,一名宫女高高打起用棉被做的门帘,随后一位华服丽人裹挟着冷风一起卷了进来。
此人正是深得圣宠的芳仪——姜和,姜家长女。
凭心而论,姜家姐妹的容貌还真不在一个段位上。姜顺不过中人之姿,大姐姜和却不止美貌,通身更带着一派妩媚妖娆的风韵。
美人如斯,也难怪她能侪身世妇之列,从王府的小小侍妾,一步步爬到正二品的“仪”位上。
芳仪才站定身子,一旁的宫女就伸手要为她除下裘皮大氅,却被她凤眼一横,厉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屋子这般冷,能宽衣吗?”
说罢,她厌弃地环视一周,最后才把眼神定在裹着各色棉被的“大粽子”身上,露齿一笑:
“二妹妹真是越发顽皮了!堂堂一个主子住到下人房里也就罢了,还搞成这副怪样子……啧啧,果然书读得多,就是不同凡响,你这样还真有些名士派头了呢!”
话音未落,刚才打门帘的宫女就抢着道:“哎呦,娘娘这可冤枉二小姐了!你是正二品的世妇,哪里晓得下边人的艰难。依例采女每个月统共也得不了几块炭,不俭省着用怎么够?下人房间小,挤着住正好暖和,而且一盆炭火就足够她们三人享用的了。依我看,二小姐这主意真是高明呢!难怪家里老太太疼她,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呢!呵呵。”
另一个声音略尖的宫女接话道:“姜采女真是好命,修了我们娘娘这样的好姐姐。娘娘见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特地大发慈悲,给你们带了炭和粮食来,足够你们吃用一个月的。其实我们娘娘的例原也有限,只是现在不同往日……”
芳仪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嗔道:“偏你们饶舌,我进来这半日,还没和二妹妹说句体己话呢。”
姜顺淡淡一笑,用略有些沙哑的嗓子说:“近来我偶感风寒,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大姐姐不要见怪。咳咳,我不知大姐姐要来,不然必定死拦的。大姐姐位高体贵,又常侍圣前,咳咳,不要过了我这里的病气才好。”
一句话说完,芳仪神色徒然一变,掩着口倒退了两步。一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再没了半点兴致,又一阵风似的退了出去。
独留下那个尖嗓门的宫女,干巴巴地唱起独角戏:“佛祖保佑!我们娘娘再度有孕,圣心大悦,恩赐了一大堆的宝物。皇后娘娘听了更是欢喜,给我们娘娘加了一倍的用度。这不东西才到手,我们娘娘就巴巴地赶了来。啧啧,有这么好的姐姐,真是羡煞旁人啊!”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冲立夏瞪了一眼,却没得到任何呼应,只得一个人继续道:“我们娘娘的一片诚心可全摆在这儿了!哎,人家领不领情的,我一个做下人的也无话可讲。只是忍不住多句嘴,后宫可不讲嫡庶,大家各凭本领事主罢了。你们若还有些良心,就烧香拜佛盼着我们娘娘肚子争气,诞下个龙种,整个姜家一起沾光儿!”
她鼻孔朝天地喊完话,见屋中没人回她半句,又狠狠瞪了立夏一眼,甩袖而去。直到手碰到帘子,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
“我们娘娘说,她既受了大少爷的托付,自不会食言,必定会罩着姜采女的。嘿,依我看这才叫好心当成驴肝肺,全喂了白眼儿狼呢!”
姜顺向立夏使了个眼色,要她送客。小满早气红了脸,才一听到开门声就破口骂道:
“什么成了精的小蹄子,也敢在主子面前撒野,没有规矩的东西!居然还有脸提大少爷,要不是那个闯祸精,大少爷如今还好端端呆在京里呢!还有,之前大少爷送进宫的东西,又是哪个克扣的?真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哼,说到底还是根子不正!一个卖豆腐的女儿也能当主母,真不知姜家是什么门风……”
可巧骂到这儿,半夏正打帘子进来,顶头碰到这么个大彩头,撇嘴冷笑道:
“我劝姐姐消消气,别这么口没遮拦的,这屋里可有两个姜家的人呢!哼,现在要没我们姜家的炭,眼见就要冻死呢。依我说姐姐有骂人的劲头儿,倒不如去生两个炭盆子,小姐还病着呢。”
一席话把小满噎得脸一下白一下红的,咬着嘴唇翻找火盆子。
姜顺叹道:“不明白你们天天闹的什么气,大姐姐若能诞下皇长子,咳咳,日后哥哥、三弟都有盼头,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说罢又招手将半夏叫到身边,细问了芳仪送来的东西,要她分作五份,给周围的交好的四家送去。
立夏扭捏着不想去,半晌才支吾道:“这回是凑巧,我去大小姐那儿借炭时,正赶上皇后娘娘赏赐。大小姐一时欢喜,来咱们这儿显摆一下,可以后却不见得还有了。小姐这样送了人,咱后两个月可怎么熬?小姐的细软已去了个干净,可要顾着以后的日子啊!”
正说话间,小满抬了个新炭盆子进屋,听到这话也急急凑上来劝说。两个丫头才刚还互掐斗气,这会儿又统一对付起姜顺来了。你一言、我一语规劝,姜顺却不以为然。
二人对视一眼,立夏这才不得不提起借炭的种种狼狈。尤其今天,她打听清楚李家才倒腾进来一批东西,想着李美人与姜顺一向亲厚,兴冲冲地去了,却丁点儿也没借出来。
提到此事,立夏就一脸不忿,碎碎念道:“李美人永远一幅凡人瞧不起的样子,我还当她品行多高贵,还不是一样的见死不救?她以前可没少占咱们的便宜,如今小姐受难了,她却不闻不问。咱凭什么上赶着哈着她?就算她出身好,又是大才女,又如何?还不是被打入冷宫了!”
小满也跟着敲边鼓:“小姐再不能滥好心,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日后也要算计着用度了。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先前我们手里充裕,自然怎么拆借都方便。如今却连碗粥都赊不出来了。”
姜顺长叹一声,说道:“如今咱们一道受苦,这些事情不该瞒我,以后万不可如此了!咳咳,说来也怪我逞强,害你们跟着我受苦、受气。如今亲历了一场,倒也不觉得嗟来之食有什么难受的。你们只管放心,芳仪不会坐视不管的。”
立夏扭了扭身子,扬声道:“那可不一定吧?要不是这回赶巧皇后娘娘有赏,大小姐能出手帮咱们?自大少爷离京后,她压根儿就没接济过咱们!”
姜顺又咳了一阵,淡淡地说:“采女虽然位卑,若按例发放月例也不至如此。芳仪哪里料得到?她今天亲眼看到这种窘境,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后宫现在真是……哼,世人都赞今上有治国之能,不想却连齐家尚且不能,真真可发一笑!”
小满听了身子一颤,惊慌地说:“小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