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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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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姜顺病愈,大雪也终于停了。

    太阳出来的代价是加倍的寒冷。屋顶上厚厚的积雪几乎吸走了屋子里所有的热气,最后化作屋檐下一溜溜晶莹的大冰柱子。

    屋里不得不生了四个炭火盆,可除了冰柱越变越粗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效果。

    姜顺见状索性也不搬回自己屋,仍与两个丫环挤在一处。

    小小的房间不止多了一个人,更添了许多手使之物。满桌的书籍卷册,还有随身相携的古琴……桩桩件件挤挤挨挨,好不热闹。

    这日,姜顺正信手涂抹着什么,小满进来轻声报道:“椒房殿的李美人来访。”

    姜顺微微扬眉,含笑搁下毛笔,款款走向门口,亲手掀起门帘招呼道:“姐姐来了。这阵子我一直闹病,才说过两日要去拜望,可巧你就来了。”

    二人行过礼后,并肩往屋内走。姜顺个子不矮,李美人却比她还要高出小半头,再加上那时刻微昂着的下巴,气势上更是压人一筹。

    说来侥幸,这位享誉“第一才女”之称的李美人,并不适用“才女必陋”这条金规铁律,倒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平心而论,她的美貌与芳仪难较高下。若说芳仪是朵妩媚动人的芙蓉,那李美人就是那清冷高贵的天山雪莲,通身一派高不可攀的气质。

    李美人略顿住足,微蹙娥眉环视了一圈,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妹妹如今大好了,就该尽快搬回去,这样的屋子实在……”

    话才说了一半,她的目光就凝在方桌上展开的宣纸上,兴致盎然地问:

    “妹妹好雅兴,病才好就作起画来了。只是这桌子,呵,你也太能凑合了!如此短小的桌子,怎么施展得开?”

    李美人边说边走到桌前,愣愣看向宣纸,讶然道:“这是……”

    姜顺正吩咐小满上茶,闻声回过头来解释道:“哦,这是我为小暑画的绣花样子。可好?她绣的东西可供不应求呢。”

    李美人脸色往下一沉,嗔怪道:“真真不成体统!这样的下人,你还回护她!若换作我,早把她一双爪子砍将下来,看谁还敢作妖!你难道是个泥捏的,竟全没半分气性!”

    姜顺初闻不由一愣,随后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掩口笑道:

    “姐姐误会了,这些绣品换来的钱,可全是要充公入库的。我算计着再过两三个月,炭的价格会狠狠降下来,正好趁机置办一批,储备下来留到来年再用。”

    “你……”

    李美人愕然,手指轻轻捋着方桌的边沿来回游走了半日,沉默不语。又过了好一阵儿,才移向身旁的古琴,轻抚着琴弦,无声地一笑。

    “士无故不撤琴瑟。呵,看到这位老朋友还在,我才安心。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芳仪不是才来过,怎么日子又艰难成这样了,竟要,竟……”

    她的舌头好像打了个结,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卖绣品!”

    姜顺无视她尴尬的样子,从容道:“我本不是世家出身,如今放下身段倒也不觉得多难。再说这总是自食其力,胜过嗟来之食。”

    李美人这才了然地点点头,忿忿道:“她给你难堪了?哼,小人得志便猖狂,妹妹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说罢,她亲热地牵起姜顺的手,四下环顾,却见仅有的两只椅子上全放着炭盆,竟找不到个落坐的地方,只得携了她一起坐到软榻上。

    二人坐定,李美人扬声招随侍宫女取来一个蓝布小包,笑盈盈地放在榻上,一边解包裹一边柔声劝道:

    “你的病才好,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更不要分心那些俗务,凭白坏了自家气度。来来来,这是我家才费力弄进来的书,我给你先带来了三本,解解烦闷吧。”

    姜顺闻言大振,宫中一书难求,她自己的那些早就翻烂了。漆黑的眸子射出灼热的光芒,巴巴地盯在李美人的纤纤玉手上。

    偏这小包裹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罗嗦,直拆开最里面的米色绢布,方才露出真容。

    “啊……”姜顺一声轻呼,伸手就要去取书,手伸到半路又硬生生顿住,讪讪地蜷回唇边抵着,贝齿忘形地轻咬着食指关节。

    好一会儿,她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盯着床单诺诺道:“这怎么行,君子不夺人之美,这么稀罕的东西你也才拿到手,我还是等你看完再行拜读吧。”

    李美人噗嗤一笑,面露得色,大方地将书往她怀中一按,直到姜顺含羞接过才罢。

    她高昂着下巴,半吊着凤眼,傲然道:“给你你就好生拿着!这书不借你,又能借哪个?不是我大放厥词,这座后宫里能看得懂这几本书的,也不过只有你、我二人而已!”

    姜顺用手指轻扫书脊,望着她孤傲的神情笑了笑,谦逊地回道:

    “姐姐言重了,我怎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是名闻天下的才女,我不过是自娱罢了。姐姐的美意我愧受了!唉,如今困在这围墙之内,整日里闭目塞耳,若再无此物,只怕不久就变成傻子了。”

    李美人颌首叹道:“我为小人所害落入他人毂中,如今心灰意懒,有书相伴已是足矣。妹妹却青春正好,难道也要在此掩埋了一生吗?”

    “嘻嘻,姐姐不过只长我四岁,何出此言?况且我生性喜静,这里远离后宫纷争,就这样静待红颜褪去,伴与四时交替,很是安逸喜乐,哪里又掩埋了?当然,还是是有粮、有炭才好。”

    李美人正色道:“你遣人做女红能得几个钱,却白白失了颜面,实为不智之举。与其如此,妹妹倒不如考女官。今上力主变革,后宫亦不能免,我风闻女官要举行招考,不再设限制,连宫女都可参选。做女官可得温饱,又有望升迁,最重要的是多了面圣的机会。若能得圣上临幸,岂不有了指望,你意下如何?”

    姜顺听到后宫变革的大消息,不由一惊。难道皇上已经发现后宫的积弊?若真是这样,变革之后,她们这种低阶宫女是不是就能温饱了?

    只是报考女官这条路,姜顺并无此意。虽有感李美人的心意,仍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李美人生性孤傲,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此番出言相谏,已是把姜顺当作知已来看。岂知她一片盛情,却如过耳轻风一般被人家忽略,心中大为不快,只少坐片刻就告辞了。

    姜顺并未注意她的不快,满心只惦记着那三本书。一送走客人,就心急火撩地读起书来。

    只是不知为何,却心神不安,屡屡走神,心中萦绕不散的还是后宫即将发生的这场变革。

    除旧布新是千古第一大难事,历朝历代的变革无不是以鲜血铸就。姜顺虽身为女流,并不是不问世事之人,只是没想到后宫也会卷入。

    有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后宫的变革对她意味着什么,而她这叶小小扁舟又要飘向何处?

    思极此,不由回想起李美人刚才的提议。

    女官这条路本与她无关,入选资格之一是正五品以上官员之女。而姜顺的父亲仅为六品,这在上京用簸箕一撮一大把。

    这次改革的确是百年不遇的机会,姜顺却无意报考。原因无它,只因她不想冒着被皇上临幸的风险,选这条危险的路。

    姜顺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子,她深知自己的容貌远不至蛊惑圣心。只是君心难测,万一皇上吃腻了红烧肉,偶尔想换口白菜豆腐怎么办?

    她可不想卷入抢皇上的战争,古往今来凡是权力漩涡都充满刀光剑影,鲜血淋淋。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姜顺决定还是有多远躲多远为上。

    姜顺不甩皇上!

    无论君上如何英明神武、仪表堂堂、雄才大略都不要,原因除了不想卷入后宫纷争之外,更有一腔的不屑和疲惫。

    二十一年来,她看过太多女子间的争斗,听过太多主母的制衡之术,她不是不懂不会,只是觉得不值得。

    姜顺为母亲不值,为姐姐不值,甚至也为妾氏们不值。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有意思吗?胜了又如何?

    史上哪位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得到过好下场?

    而冷宫中的女子们,又有哪位不曾风光无限,宠溺无边?

    姜顺不理解,也懒得理解,二十一年没有男人的日子也一向过得挺好。如果有人想当那众人争睹的牡丹,她却偏偏想当无人问津的空谷幽兰。

    如果让她选,她更想清清静静地安度此生,只要衣食不忧,只要有书有琴,已经足矣。

    这样说似乎有些矫情,旁人一定会问,不甩皇上你进宫干吗?为什么去当采女?

    这一句,正正戳到了姜顺的痛点,这正正是她心头永远的痛。

    入宫这条路经她首肯,她不怨别人,只怪自己当时太自以为是,太不懂得皇权的威力。

    两年前,她太过年轻,太过自信,饶是机关算尽,却只猜中开头,没有料到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