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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姜顺才放下饭碗没多久,李美人就亲自上门邀她一起赏花。
这位大才女最擅诗词,从不错过任何花开叶落的美景。加之她目下无尘,在冷宫诸人中,唯觉只姜顺一人配与她同游。
姜顺一脑门子官司,哪儿有心思作诗?况且,她素来对诗词没什么兴趣,然而好言婉谢了半日,终是推脱不开。
这也难怪,要说软硬不吃的姜顺,在这宫中最怵的是哪位?恰便是眼前这位李美人了!
倒不是她仰慕李美人的才名,而是有求于人。
自哥哥离京后,姜顺手中那几本书早就翻烂了。李美人坐拥百卷,又不吝相借,姜顺在人家面前还能有什么脾气?
于是,姜顺只得随李美人奔了北面的广阳殿。
广阳殿自上次走水之后,殿宇烧得不成样子,内中宫人尽数迁出,这里也益发荒芜了。
唯有殿旁那片小小的桃花园幸免于难,此时正静静地怒放着。
望着春光中分外妖娆的大片粉红雪白,李美人喃喃道:
“记得以前每逢三月初,皇后都会在倒影楼设诗会。皇上总说只有我的词才配得上那绚烂的桃花,每每要我亲口唱出新词才算尽兴。我以为倒影楼的桃花天下一绝,却原来冷宫的也并不差。呵,我真傻,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可取代的?”
姜顺闻言一怔,没想到寒冰一样的冷美人,竟说出这样一番话。见她一脸落寞,远远望向桃林,眼神似乎穿过了枝枝桃花望到了天之尽头,望到了从前,望到了心头之人。
没想到聪慧如她,竟也效扑火的飞蛾,偏偏去爱那天下最不该动心的男人,走上那条浸染美人鲜血的荆棘之路。
姜顺暗叹一声,不想点破李美人此刻的失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起裙摆,碎步向桃花林中缓步而去。
忽的一阵春风,桃花随风翩翩起舞。姜顺立在桃花雨中,痴痴地看着这场花瓣与树枝的诀别之舞。
片片花瓣,携着暗香无声坠入尘土,在这绮丽的美景中,蕴出一丝不可言语的哀婉之情。
素来不喜桃花的姜顺也为眼前这一幕看痴了。
“贱妾如桃李,君王若岁时。
秋风一已劲,摇落不胜悲。
寂寂苍苔满,沉沉绿草滋。
荣华非此日,指辇竟何辞!”
李美人悠悠吟诵出诗文,神情又变回往日的清冷,从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哀伤之色,然而那每一句诗中都浸透着深深的哀怨、隐隐的不甘。
尤其是最后那句“荣华非此日,指辇竟何辞”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姜顺不爱打听后宫闲闻,奈何李美人那段阵年旧事实在太过出名,宫中无人不晓。
当年,李美人初入后宫,便以卓绝的文才技压群芳,一时风头无两。
一日,皇上邀她并坐凤辇,被守礼的李美人婉拒。自此李美人“谨守礼教”的贤名便广传后宫,连皇后也对其礼让三分。
时至今日,李美人竟写出这句荣华非此日,指辇竟何辞。呵呵,她后悔了!
悔不当初,贪的什么贤名,守的什么礼法?早知终将在冷宫受苦,不若彼时就做个名符其实的红颜祸水!
姜顺听罢,心中又是心疼惜,又是叹服,不由击掌赞道:
“好诗!素来听闻姐姐好文采,今日见了才知道你的厉害,这诗足以令须眉汗颜了!”
她深知诗中之意,却不想触及李美人的疮疤,因而不能细加点评,倒显得这赞美之辞流于浮夸。
李美人只低声道了句“谬赞”,便将此事揭过不提,反催姜顺和诗一首。姜顺在诗词上不大灵光,固辞不受,李美人也没再坚持。
二人赏玩一阵,李美人折了五六技开得正艳的桃花,要带回去插花瓶儿,她见姜顺没有要折的意思,突然问:
“看来我今天是强人所难了,你似乎不喜桃花?呵,难道是因着那句‘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吗’?”
姜顺没想到她会留意旁人的感受,颇觉意外。想到李美人提起的那句诗,扯扯嘴角,指着地上的落红随口道:
“我才没有那么矫情,只是不喜这路短命的花。你看这花才开几日,便已颓败至此。不过……”
“不过什么?”
姜顺耸耸鼻子,深深嗅了半晌,笑道:“不这桃花的香气很耐闻!小时候,我第一次学做香料,用的正是桃花。母亲说桃花香气淡,是百花中最难学的,故而学好这一种,便一通百通了。呵,我那次做出的味道果然极淡,却十分清雅……”
说到这里,姜顺不由哽住,竟再也说不下去。少刻才发觉眼眶已悄然湿了。她稍稍侧过身,偷偷擦拭眼角,望着周身一片片粉红莹白,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波澜。
她真的不爱桃花吗?
自母亲去后,为防睹物思人,姜顺再没碰过任何香料,甚至连屋子、衣服都不许熏香。
此外,姜顺也再没去过园子西角,那两旁种满桃树的夹道——那条她最爱的桃花夹道!
曾几何时,她同母亲一起在那里采过桃花瓣。
那时,在姜顺幼小的心灵里,世上再没有比桃花更美好的事物了。她曾疯狂地爱恋着桃花,爱恋着和母亲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直至母亲病逝。
若不是今日偶然提及此事,姜顺似乎早已忘却了。
曾经的美好,如何能忘?
她只是小心地将这些过往,这些美好,连同对母亲的哀思一起打包,层层包裹,沉入心海的万丈深渊,不敢开启。
忽的,一方帕子出现在眼前,李美人直愣愣地递过来的,冷冷地问:
“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咱们相识这么久,我还从未见你流过眼泪呢。”
姜顺猛得一怔,这才发觉她已哭糊了脸,忙谢过手绢拭泪。
李美人又递来一方小铜镜。
姜顺哑然失笑,对着菱花镜擦拭泪痕,心下不由暗暗称奇,没想到穿着素淡的李美人,竟会随身携带此物,原来她竟是在意的。
姜顺收拾好脸面,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有感于李美人的关心,遂将母亲病逝的事说了。
李美人听罢也红了眼,叹道:“纵使萱堂安康又如何?如今我身陷冷宫,只怕永难再见上母亲一面了。”
一言方罢,二人又不免垂泪相对。
虽然春光明媚,姜顺和李美人却已意兴阑珊,各怀愁思,没了赏花玩景的兴致。遂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姜顺闷闷的,满脑子全是母亲生前的画面。
崔氏生她时难产,自此缠绵病榻,母女间相处时间不多。唯独姜顺十岁那年,崔氏身体转安,新手教女儿制作干花香料。
可好景不长,次年崔氏又变回病恹恹的样子。
世家女子除琴棋书画之外,于日常生活中也有不传的密技,或擅烹茶,或擅调香,或擅护兰。这些在日后嫁为人妇时,可是婆媳、妯娌间比拼的法宝。
姜顺知道母亲出自世家,碍于身体只传下这一门密技,心中不安。为告慰母亲,她在制香上下足了功夫,年年都要制出上乘的桃花香料,哄母亲开心。
想起母亲的早逝,马氏的刻意忽略,兄长的离京,如今的身陷宫闱……凡此种种,怎不叫人堕泪。
姜顺少有纵情的时刻,此时哭着哭着,猛然间身子一震。该死,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她,会,做,香,料,啊!
这个认知一下冲淡了所有愁思,姜顺的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冷宫植物自生自灭,可随意采摘,制香只需出力,完全不用本钱。如此一来,香囊的问题迎刃而解!
不想母亲所授的密技,没能在妯娌之战中使她崭露头角,却为她促成了人生第一笔大生意。不知母亲泉下有知,是否安心。
姜顺兴奋地冲出屋子,高声叫来小满、立夏二人,简略说了香料制作的主意,又令她们抓紧开工。
花期可误不得!不然夜间一阵风,或是一场雨,明早枝头便空了。
小满、立夏听了也士气大振,接连几日四处采集桃花瓣,姜顺则一人守在家中赶制桃花香料。
就这样忙了十余日,第一批香囊完工,一夜之间就被宫人们抢购一空。因着这地道的香气,价格比之前又翻了一倍。
这笔买卖过后,三人都累乏了,本想好好休息一阵子。哪知道她们的香囊竟一下成了香饽饽,宫人们大有排着队来买的架势。
三人议了一阵,最终还是立夏一语定音,那就是——总不能让到嘴的鸭子给飞了!
是以,三人又开始了下一轮的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