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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韩遂突然表露出来的大义凛然,小老虎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韩遂,却什么也没有说。至于成公英,更是老神在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韩遂的话,就好像他来这里真的就是为看风景一般。
韩遂收敛了几分激动的神色,和声问道:“於菟,从金城举义开始,你从征沙场已经有两年了。这两年下来,几乎每一次大战都少不了你,你也立了不少功劳,闯下不小的名号;不过你想过没有,咱们这些人日复一日地征战,先是夏育、盖勋,而后又是张温、皇甫嵩,对手换了一个又一个,仗打起来似乎没完没了,你说咱们图的是什么——你图的是什么?”
小老虎愣住了,他被韩遂的问题引导着,努力地去想,却始终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图什么。小老虎甚至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仅不知道自己图什么,甚至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他跟着老边打仗,一次又一次获取胜利,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体会胜利的滋味?毋庸讳言,小老虎确实有几分沉醉在不断获胜的快乐当中,但是他此刻也清醒地意识到,韩遂的这个问题与打胜仗同样重要,甚至比起一场两场的胜仗更重要得多。直觉告诉小老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确实值得去想,也必须想明白。
韩遂不等小老虎继续深思,追问一句道:“我们这些人出生入死,费了那么多心血,死了那么多人,这样一年又一年地打下来,究竟是要打出一个什么结果?如果连自己想要什么结果都想不明白,那我们岂不是成了没头的苍蝇?”
小老虎眉目间尽是迷茫的神色;这样一个大问题,也着实让他为难。
韩遂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这个问题说穿了,就是给我们凉州诸部找一个出路……”
小老虎目光一凝,几乎脱口而出道:“出路?怎么你也说起这个?”
“王子邑也和你说过这个事情,对吗?”韩遂笑意吟吟,“他跟你说的什么?是不是告诉你说,我们凉州军应该把握时机,提兵东向——最好占了长安,守崤函之险,以拒关东兵马,占据关中沃野,好彻底摆脱凉州地贫力乏的困境?”
韩遂侃侃而谈,小老虎听着先是惊奇,而后又觉恍然;韩遂和王国之间针锋相对非止一日,恐怕互相之间再熟悉不过了。
“这也是我和王子邑最大的分歧所在。道不同不相为谋啊……”韩遂感慨道,“子邑兄自有一番雄心壮志,听着似乎大气磅礴,可若细究起来,其实一厢情愿罢了。”
今天的韩遂极尽坦诚,说起凉州大计慷慨激昂;“凉州之乱其实并非始于今日。一百多年来,凉州羌乱频发,烽火不绝,纷扰时多,太平时少,不过,无论羌乱声势如何浩大,终不免兵败的下场。因为凉州的贫瘠,以凉州一隅之地,绝不可能与天下相抗衡。”
“那子邑先生力主占据三辅,不正是一个好办法?”小老虎插口道。
“非也!出兵三辅不仅无益,反而是促我等速死的败招。”韩遂将王国的计划批得一文不值,“我纵览史书,尤其是凉州历次羌乱之事最为上心;我发现了一个怪事,每次羌乱时,叛军势力越是兴盛,波及地域越广,朝廷平定叛乱的决心就越是坚决,最终叛乱消亡得也越快,叛乱首领的下场也越惨。反而是那些势力不强的,叛乱只局限于凉州境内时,朝廷却是迁延推诿,这样的叛乱总能坚持得很久——百余年来,莫不如是。”
韩遂继而又把话头转回王国身上:“若是依王国的作法,大举出兵威胁三辅,甚至兵临长安城下,只会促使朝廷痛下决心,全力讨伐凉州。这样的局面,于凉州有害无益。”
“依文约先生的意思,我们就应该老老实实缩在凉州,等着朝廷来收拾我们?”小老虎对韩隧的论断颇不以为然,以他的性格也是万分不能接受这样“窝囊”的主意。
韩遂笑道:“於菟,你的眼光只看到了凉州,却没有看到整个天下!”
小老虎冷笑道:“天下?我一直听你们说天下大势,依你们的说法,这个天下还不是和凉州一样乱?”
“说得不错,正是因为天下大乱,所以才给了我们偏安一隅的机会。”韩遂意兴风发,“你想一想,在皇帝和朝廷的眼里,是关东腹心之地要紧,还是凉州这样一个荒僻边地要紧?如果同样面临乱局,皇帝会先保住哪一个?”
不等小老虎答话,韩遂就断然道:“必定是关东!关东富庶,是大汉朝廷命脉所在,其间得失关乎大汉生死存亡,而凉州又算得了什么?凉州百年烽火,朝廷上不止一次传出放弃凉州的建议。在皇帝和众多公卿眼里,凉州不仅无足轻重,甚至已经是大汉朝廷的包袱,许多人做梦都想扔掉这个包袱。所以啊,只要我们不过分刺激朝廷——比如打到长安把皇帝的祖坟给刨了——朝廷就会对凉州的乱局睁一只闭一只眼,至少也要等到他们安定了关东局势,才会轮到我们。”
“那我们就是要做割据凉州的土皇帝?”小老虎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凉州的前程?”
“当然不是!”韩遂断然否认;“於菟,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其实也问过老边;你可知道老边是怎么回答的?”
小老虎神情凝注,摇了摇头。
“老边只说了八个字……”韩遂沉声道,“量力而行,顺势而为。”
“什么意思?”小老虎有些挠头。
“到底是老边呐,比所有人都看得明白。”韩遂怅然道,“他其实早就知道,凭我们凉州的实力,不足以和朝廷对抗到底,所以才说量力而行;老边不希望我们和朝廷死拼到底。有的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如今天下大乱,朝廷无暇顾及凉州——这就是天时;而凉州地处偏远,去年张温惨败之后,短时间内,朝廷再无力劳师远征——这是地利。既有天时地利,我们就可以保存实力,坐观天下成败,甚至可以与朝廷议和,逼迫朝廷让步,承认由我们掌控凉州。”
小老虎失笑道:“文约先生,你才是一厢情愿吧?朝廷能够和一群反贼议和?”
韩遂大笑道:“怎么不能?我们兵强马壮,朝廷又鞭长莫及,不论朝廷承认与否,凉州实际上已经被我们掌控。我们肯主动低头,至少名义上凉州还是朝廷属下,皇帝有了台阶可下,也就保住了颜面——他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至于长远以后……”韩遂面带冷笑,“天下之事尚未可知;就像老边说的,顺势而为。如果当真有了机会,谁又敢说,我们不会真的打进三辅,攻占长安呢?”
韩遂一番长篇大论,让小老虎为之默然良久,许久才问道:“那和你结交烧当羌有什么关系?”
听到小老虎的疑问,韩遂脸上露出欣喜的笑意,他自觉自己一番言辞已然说动了这个手握重兵的老虎崽子,当下便坦然道:“当然有关系,塞外烧当羌诸部与凉州比邻,近在咫尺,若是不能与烧当羌交好,我们凉州就没有一天安宁,后顾怀忧,又怎能全力东向?我们需要时间来壮大实力。凉州实力越强,朝廷越不敢轻举妄动,也就越有可能答应我们的要求。”
小老虎出神地看着城外的山野,细细琢磨着韩遂的话;良久良久,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悠然问道:“文约先生,这些话,你和老边说过么?”
韩遂面色一变,神情颇有些不自然。这些话当然也和老边说过;老边才是凉州联军真正的主帅,能够取得老边的支持,比说服小老虎这个一军之将要有用得多。不过令韩遂失望的是,老边耐心听过他的长篇大论之后,却一言不发,不置可否,让他心下颇为忐忑。
怔神片刻,韩遂勉强一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一边又对小老虎说道:“於菟,你也长大了,遇事应该自己多想一想,总不能一辈子依附老边的羽翼之下。”
韩遂的话让小老虎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类似这样的劝告小老虎听过不止一次,当初阎忠曾经说过,后来王越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但是这一次韩遂的话中却流露出一丝特殊的意味,让小老虎听来十分不快。
韩遂与王国不同,他本就是金城人,在允吾也有产业,不用寄居老边府中。送走了韩遂,小老虎和成公英并肩而归,一路无语。将将走到边府门前时,成公英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於菟,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子邑先生和文约先生与往常有些不同?”
小老虎闻言一怔,疑惑地看着成公英,却见自己的搭档神色凝重,似乎十分关切于这个问题。见到成公英这样一副神情,小老虎心头不由一凛。
小老虎不是笨人,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成公英的意思。王国和韩遂今日对他太过热情了。若是过去,这两个人同样都是以长辈身份面对小老虎,从来都没有对小老虎表达过特别的亲近之意,唯有今日,他们二人似乎都迫切地想要与小老虎拉近关系,几乎是推心置腹一般。
小老虎驻足边府门外,沉默了很久,虽然不说话,但是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目中隐现暴戾的凶光。
“我当然知道……他们两个都想拉拢我;他们……他们……其心可诛!”小老虎心头的怒火几乎难以抑制,低沉的声音如同凶兽嘶吼,被满腔的怒火推挤着,一点一点从喉咙里挤出来。
“老边还没死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