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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是干什么吃的?! ”说话的是因为下雨而没办法一展身手的徒愉。头一天,他不因为宿醉,被基于安全考虑留了下来不得上场,打定主意第二天必要大展身手的。孰料头天晚上打雷了下雨了,还好大家没晾衣服不用收。徒愉满心担忧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夜没睡好,时不时地爬起来看看天,终于大半夜的时候雨停了,徒愉乐了,安心去睡觉。第二天爬起来,倒霉催的老天又下雨了,下得还不小,徒愉差点儿跳起来骂天。
下雨了,皇帝又有得忙了,比如,这场雨可能会缓解某地旱情,但是也要担心这雨落得不是地方或者下得太猛,有春汛工作要布置。于是皇帝召来了随行内阁人员开小会,其余没资格与会的也在一旁候着备问。皇帝忙着,随驾的人没法儿玩,各自扎堆儿去了。皇帝还想问钦天监,这场雨会下多久的来的。因为起驾前,钦天监择的日子是为了春日晴好便于打猎的,如今钦天监看走了眼,皇帝一是想问责二也是问问这场雨是不是有点儿古怪。
一般而言,皇帝出行都是要看看黄历的,不但是吉利不吉利,当然也包括了气象问题。钦天监是真的尽力了,谁叫他们又不是气象局的呢?有点误差也是允许的吧?问题是钦天监这种地方有点儿像感冒片儿,得病的时候才用得着,好好的谁理他们啊?随行的只有一个灵台郎领着个刻漏博士来了。问他们,也哆哆嗦嗦说不清楚。天有不测风云,谁能说得清楚?
皇帝只好命众人老实呆着,下雨了,围场里,四周荒野地,大家别乱跑,出了人命没人赔。发完命令,正好京中送的奏折也到了,皇帝批折子去了。大家扎堆儿八卦了起来,阴天下雨又没个小孩可以打一打,可不就八卦了起来了么。太上皇也化身一代八卦老头,召人来讲古。
皇帝忙着,太上皇就把俩小儿子弄来说话,孙子们估计都竖着耳朵打听他们皇帝老子的动静,太上皇也就不找他们了。贾宝玉非常不幸,他是兵部的,和平年代,兵部最闲,连兵部侍郎都闲得要找蚊子了——这年头不兴叫子弟兵防洪抢险——贾宝玉更闲,正好被徒忻拎过去跟老头儿唠嗑。
徒愉昨天已经被念叨一天了,今天还继续简直就是酷刑,拿牢骚当开场白。太上皇想了想道:“也不全怪钦天监,朕在位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事儿——”老人家回忆往昔荣耀,这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了,听得徒愉白眼一翻一翻的,要不是他十六哥在一旁压着,他早要跑了。贾宝玉心里也是一阵白眼,他跟这位退休老领导之间单按这个世界的时间来算至少有两辈的代沟。贾宝玉心里也有点可怜太上皇,皇帝是幸福的,太上皇就是幸福过了头开始杯具了,听着尊贵,实则尴尬了点儿——尤其最近越来越多的人都意识到这个国家还是皇帝当家——只好靠回忆过活。
不过太上皇说的各种趣事,贾宝玉觉得自己似乎是有印象的,嗯,小时候听老太太说过的。努力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小时候贾母讲过的故事,与太上皇各种神侃,徒愉瞪大了眼:“这些事儿我都不知道,你哪里知道的?”贾母按年龄来说与太上皇倒是差不多一个时代的人,贾母自寡居之后不甚活跃于外,记忆中的还是丈夫在世时的热闹事儿,那时候正是太上皇壮年之时。太上皇大喜:还有人记得从前朕年轻时的事儿呢!越发来了精神,也问贾宝玉:“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儿皇帝他们也未必记得喽~”这一唱三叹的尾音!
贾宝玉笑道:“小时候儿是在祖母跟前儿长大的,那时候淘,祖母就讲故事哄我玩,听着就记下了。陛下一说,倒想起来了。”太上皇很高兴,命摆下茶果,边吃边聊:“那时候你祖父还在呢,那一回,也是在这里,他随朕而来,也是在这屋子里与朕一起用膳的……”
徒愉真忍不住了:“父皇,昨儿您已经说了一天了,今儿又来。”徒忻横了他一眼:“没规没矩。”太上皇又心疼起小儿子来,反说徒忻:“都是你们拘的他,越发想闹。好好的把人逼成了活猴儿。”徒忻垂眼不语,贾宝玉看着这父子三人,不知怎地忽地生出些心疼来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你累死累活得不到的东西他什么都不做就能得来,做什么错事都有一堆人帮着开解,简直就是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定律的挑战。虽然贾宝玉本人也是个挑战的存在,不过他自认也认真付出过了,所以把自己归为耕耘收获这一类,至于徒忻么,他努力了,地位有了、重视有了,但是……似乎柔软的亲情却没有得到多少,他娘不常见,他爹渐渐变成个要人哄的老小孩儿。在旁人家,努力上进的孩子都是招人疼的,不幸生在帝王家的人,靠‘上进’得到的就只有物质奖励了。
怪可怜的……低眉顺目的样儿……那边儿那对父子还在闹,一个老小孩儿一个小小孩儿。
贾宝玉动手把茶盏递给徒忻,又指着桌上的点子小声道:“看着味儿不坏。”徒忻笑着靠过头去也小声在贾宝玉耳边道:“是你的口福了,父皇禅位后吃食上比原先方便得多,比大厨房做得耐吃。”说着掂起一个来,又让贾宝玉。桌上各色点心糕饼,有甜有咸,贾宝玉怕甜的腻人等会儿吃不下午饭,拣了个冒着葱花嫩绿的小薄饼咬了:“我今儿想吃这个,配着茶,对味儿,甜的易饱人。”
徒忻看看薄饼,掂了一小块尝尝,很劲道,有嚼劲儿又泛着香,好吃到他要为他父皇的老牙担心。笑道:“甜。”贾宝玉一瞬间以为他被打击傻了。徒愉跟他爹拌完了嘴,看这俩人已经吃上了,又要来一道吃,太上皇嘴巴也馋了起来,四个人开始交流饮食经验。太上皇正说道:“朕还没登基那会儿出宫体察民情,还到过你们家呢,有道鹅油卷做得不错……”徒愉把一碟小锅巴嚼得咯吱响。
这时一小太监来了:“皇上宣贾郎中。”
太上皇很不高兴,觉得皇帝儿子这是跟他作对上了瘾了,好吧,没斗过儿子,好歹大家各让了一步,总的来说贾宝玉事件代表着两任皇帝就旧臣问题达成了一致——能用的人,皇帝也不会歧视,太上皇也不要觉得被挖了墙角受了背叛。现在,太上皇不生气了,跟人家孩子说得正高兴,皇帝又来抢人!
贾宝玉在编制上归皇帝管,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茶话会现场,留下两个儿子听他们的太上皇爹抱怨:“使个小太监就把我这里的人给叫走了。”不尊重老人家,老子权都不争了,居然还落我面子,怎么着也该着个总管太监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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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皇帝还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经难得有这样的兴致,抓着个小辈儿能谈得这么投机还说得这么长。皇帝因汛情并不明显,作出了大家注意的指示之后,看了一会儿奏折,奏折经过驻京的太子与学士们的筛选数量少了不少,看完之后关心一下他爹在做什么。一听太上皇居然开起了茶话会,皇帝是真的惊讶了,太上皇闹别扭皇帝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回愿意表示对被迁怒对象既往不咎完全是看皇帝的面子(呃,还有形势),怎么这会儿又这样热情了?
皇帝觉得贾宝玉也许是真长大了,至少会忽悠太上皇了,挺好的,不然惹了太上皇皇帝又该头疼一回了。开始皇帝也没想着要把人叫来的,只是把兵部侍郎召了来,问一问贾宝玉的工作生活情况,说是要磨练人家,说是对年轻人很关系,其实皇帝也只是知道贾宝玉呆兵部而已,并没有一天三回问贾宝玉的近况,这会儿当然要再确认一下。职方司是个冷衙门,冷到如果不是探花郎、国公府的公子、皇帝的山寨小舅子在这里做官,侍郎大人都懒得知道窝在这个部门的下属都干了什么——摸鱼呗,还能做什么?
侍郎大人庆幸自己细心、政治敏感度高,很快地回答:“贾宝玉自入部至今,整理历年案卷舆图,并无懒怠。”皇帝心里先喜了几分,没有被打垮依旧认真工作,唔,不错。就想见一见人,看看时辰,认为以太上皇的年纪差不多该倦了,贾宝玉也该退出来了,就差个小太监去宣。
贾宝玉到的时候,皇帝正与唐佑说话,先是皇帝对唐佑说:“你这个学生倒好,不骄不躁,宠辱不惊呢。”唐佑笑道:“是陛下慧眼识英。”接着委婉地表示,这孩子还得磨练,略升一级也行,但是不要提得太快。皇帝道:“朕省得。”这时小太监已经开始唱名了,君臣二人也就止住了话头。
皇帝先是问贾宝玉做了什么,还适应不适应一类,听说贾宝玉是直接从太上皇那里过来的,又讶然问一下都说了什么:“父皇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贾宝玉又简要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题,皇帝道:“头前的事儿你倒知道得清楚。”贾宝玉道:“臣小时候听祖母说的,老人家爱说这个,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皇帝笑道:“这倒是,听说你在兵部过得惬意得紧?还做起刀笔小吏的勾当来了。”
贾宝玉道:“正是份内事呢,祖上又与这有一丝渊源,况且食君之禄总要为君做点事儿。”皇帝又问:“你都做了什么了?”贾宝玉一想,工作咱也做了,为什么不让领导知道呢?要是自己不明不白再调职了,难道把这成果当大礼包送给下任倒霉蛋?况且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没必要瞒着,实话实说:“历年旧档略分了下类,先前都有条理的,并不难,臣只是列了一下方舆兵家必争之地、地形如何、有过什么战事而已。”
皇帝一听来了兴致,他没上过战场,但是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皇帝必须知道一点兵事才好,尤其是地理方面的。还有一条,皇帝慢慢教太子上手国事,政事还好,军事一条,他自己就是个外行,还没有教材。孙武老师写的是教将军的不是教皇帝的,专业不对口。这种基础类的正是需要呢!细细一问,贾宝玉同学居然分门别类,按照省份,从地形气候到地理行政沿革到史上发生过什么经典战役都写了。皇帝很高兴,认为自己有识人之明,特叫起居舍人记下,又叫贾宝玉回京后把所书呈供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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