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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如酥小雨润,王师范与杜荀鹤这一对刚刚确定名分的良师佳徒阔聊雅谈。
迎风弄诗意,上至苍穹可揽月,下沉沧海尽遨游。近有碧树村边合,远景青山郭外斜。细雨箬笠伴蓑衣,空山新雨自可留。道不尽的画卷徐徐。
把酒话天下,畅意诗情无影踪,唯见西风凋碧树,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尽是兴亡百姓苦,悲天悯人情难抑。
时间在二人不知不觉中已送走太阳迎来新月,店家也已到了打烊的时候,小二恭谨中带着歉意。
“二位客官,小店马上要打烊了,您二位若酒兴未尽,可否明日再来?”
渐入佳境,酒至酣处,怎能扰兴?
“这样吧,今晚整个二楼我包下了。再添几道热菜一坛酒,你们关门自去休息就好,我们二人不须照料。”王师范也不难为店小二,说出一个折中之法。
小二不敢做主,下楼去请示东家之意。过了好长时间才回到二楼,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几碟新出锅的小菜和一坛陈年老酒。
“东家说了,这新添的小菜老酒算是赠予二位以谢惠顾之情,今晚就请二位客官尽可自便。”
酒楼经营惨淡,即使日间也是顾客寥寥,更何谈通宵驻店者?掌柜见有如此豪客,忙赠菜送酒以示交好之意,唯盼日后常来光顾,可谓放长线钓大鱼,极善经营之道。
王师范营中军规森然,不许私拿百姓一针一线,作为首领岂可破例?须知上有所行下必效之。
亦知店家惨淡经营下也是举步维艰,好意心领却不能愧受,反而多给银两,店家自是千恩万谢。
小楼又恢复了宁静,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师徒二人和如丝细雨。王师范终于说出了当下济阳县的困顿,求教于杜师。
杜荀鹤沉吟良久,一声轻叹,“想当年平卢之地何等富庶,几人能想到会有今日的窘迫!当真世事难料。”
“可有兴业之法?”王师范遇高人难免一时心急。
“据你所说,济阳县此刻已如人之病入膏肓,切忌猛药,当以温汤徐徐调理。
我朝赋税来源向以农业为主,商业为辅,故欲复兴尽在农商之上。
农业有赖于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者,乃是气候适宜、风调雨顺,此非人力可及。地利者,乃是兴修水利、灌溉农田,此法耗时费银需量力而行,缓图之。人和者,乃是收聚四方饥民垦荒屯田,给予优惠政策不愁人丁不旺,正是当下首要之策。”
见王师范陷入思考,杜荀鹤说完农事就停了下来。
“先生所言是极,学生原本也有军屯计划,欲以麾下三百将士家眷和从寿张县跟随而来的五百户父老乡亲为首批垦荒之选。
从朝廷赏银中拨出八百两,每户一两以为安家费用,至于种粮、农具皆由县里供应,日前已预知家父筹备,想来不日可到。
为鼓励从军,凡家中有人加入破浪都者可分地百亩,反之分地五十亩,以示区别。
先生以为如何?”
王师范经杜荀鹤提醒,想起之前在寿张县时的设想,又详加细化,脱口而出。
“可以,只是莫要穷兵黩武滥用民力,须加上一条:家有独子者不可参军,家有多子者可参军一人。如此既能扩军,又不耽误农事。
另外,荒废多年的土地在开荒头年多是养地,产出不如熟地,可免除地税;第二年地力增长,产出增多,可每亩收粮一升,实行半税;等到第三年地熟产丰,再收每亩二升,想来百姓都能负担。”
杜荀鹤心系百姓疾苦,熟知农家事宜,提醒王师范莫役民过重,又出惠民之策。
“先生所言皆是至理,弟子自当遵从。”闻听惠民细则,能让百姓得到实惠,破浪都充实兵员,王师范遂从谏如流。
“不知商事又当如何?”
“近年诸方镇多利用手中之权广布税关,商旅不堪盘剥之苦。又闻军纪涣散、盗贼林立,劫掠之事已如家常便饭,道路不靖自是商路断绝。
欲要重振商业,济阳境内当废除层层盘剥,仅以商旅实际成交数额三十税一,减轻商税;严肃军纪,打击盗贼,绝劫掠之事,维护营商环境。商贾逐利,何愁不来?
盐铁重利,自汉武帝以下尽皆官营,如今掌握在诸镇之手。利虽重,然安师儒岂能容我等染指?不过,凡事穷则变,变则通,也不是没有办法!”
杜荀鹤虽是饱读诗书,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却非迂腐之人,通穷变之道,不失狡黠之智。
“愿闻其详!”王师范亦知盐铁利重,顿时盎然起兴。
“我等可以稽查私盐之名,尽除济阳境内贩盐之徒,而这贩盐者多是豪富之家、地方一霸,如黄贼巢亦是此中豪雄,可尽收其财以广军资,上报朝廷可积功勋,理由正当不落安师儒口实。
当下官盐价格已超太平年间百倍,百姓自是吃不起的,我等可于暗中专营私盐,一来可丰府库,二来价格低些可解百姓燃眉之急,三来以稽查私盐之名掩护,不会引起安师儒的注意,此乃一箭三雕之计,舍虚名而为仁亦不失君子之风!”
一语点醒雾中人,王师范拍掌称妙,压在心头的财政迷云,随着杜荀鹤妙手推窗,已随风而逝。
一夜时光悄然而过,窗外细雨绵绵依旧,师徒二人早已伏案睡去,唯有挂在王师范脸上的盈盈笑意,诠释着最喜不过醍醐解惑。
正是:小楼一夜雨醍醐,济阳明朝换新颜。
金鸡报晓,一轮新日从天际低平处缓缓升起,黎明前的黑暗被朝气吹散,露出天空澄净淡蓝的外衣,一片静谧。
街旁高高的柳树长满了翠绿的新叶,恰似小家碧玉温婉动人,轻柔的柳枝自然垂下来,仿若长发及腰,又像万条随着微风轻轻飘荡的翠绿丝带,如少女娴静。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碎这一日中最是画意浓浓的初晨幽静,如不速之客,虽不欢迎,却已闯入。
浓睡渐醒,从军数月的王师范对于马蹄声再是熟悉不过,透过骏马奔驰带起的节奏韵律可知缓急。凭借军人的本能,用意志压下残存的睡意,推开窗户,循声望去。
一队焦急奔驰的骑兵映入眼帘,当先一骑脸庞稚气未退,魁梧高大的身躯诉说着远超同龄的勇武,一根浑铁棍寒光四射,显然得战阵洗礼,来人正是王猛。
王师范忽然想起昨夜未归,也不曾告知去处,此刻王猛应是在寻自己。
“阿猛,我在这里!”
听见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王猛忙勒紧缰绳停于原地,四下张望,当与二楼窗前的王师范四目相对时,喜悦中透着隐隐责备。
“县令一夜未归,可是急坏我等,天不亮刘副都头就命全都将士分头搜城找寻,可算是找到了。”
王师范脸上微红,显出几分愧疚,又感于部下的忠诚,忙开口道:“先行派人报平安,我这就下楼,咱们一同回县衙。”
说完,发现杜荀鹤也已醒来,正在揉着惺忪睡眼,一边起身朝楼梯走去,一边说道,“快快下楼,别让他们等着急了。”
见杜荀鹤也有雷厉风行的一面,王师范笑着跟上,等到出了酒楼,不及介绍,众人策马返回直奔县衙。
县衙前的石狮子已遥遥在望,又见数人正在焦急等待,正是破浪骨干刘鄩等人。
王师范加快马速来到众人之前,于马上抱拳,“师范唐突了,让众兄弟为我担忧一夜。”
刘鄩快步上前,既是兄长般的语重心长又道出部下的诚心直谏,“县令乃是我破浪都的擎天玉柱,日后再要出门,可得带上亲兵,知会我等一声,以策万全,免生枝节才好!”
“阿兄良言,师范谨记于心,下不为例。”
王师范倒也干脆,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引得身后的杜荀鹤频频点头。
“这位先生是我昨日所拜恩师,尊姓杜,讳名荀鹤,乃是治国理政的贤才,详谈一夜,受教良多。”
王师范忙介绍恩师,以免失礼,又转头言道,“先生请,我们先行进府。”
师徒二人走在前头,众将紧随其后,其他人闻听“杜荀鹤”之名毫不反应,唯有刘鄩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显然听过其人贤名。
一夜过后,县衙大堂一应物件摆放整齐,抹布抹去的不只是灰尘,还有沉沉暮气。书案上方的匾额也显得格外神采,昭示着锐意进取。差役分列两厢,胸膛挺起,亦有了几分朝气。
穿过大堂左后角门,方砖铺得平整的庭院映入眼帘,砖上透出一股清新之气,显然是早上已经用清水清洗过了。偶有嫩叶钻出细细砖缝,努力向上生长,一点青绿散发出无限生机。两侧兵器架上,刀枪剑戟各式兵器陈列其上,尚武之气不言而喻。
穿过庭院,迎面就是二堂,乃是县令议事之所。一众亲兵门前侍立,不容闲杂人等接近,以示此处所谈乃是至关紧要之事,济阳枢机之所在!
众人步入二堂,王师范邀请杜荀鹤坐于首位,杜荀鹤以此处乃办公之所为由,不应以师徒私礼,而应以官职高低排座次,坚辞不受,只是于左首文官首席就坐。
王师范也不再谦让,于主位坐定。其余众将以刘鄩为首依次坐于右首。
关系着济阳县命运的第一次会议,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