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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暴家庄众人身影远去,只余天际一道残影。
原本刻意压抑情绪的众多佃户们,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惊天动地般的欢呼声。那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激越,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
看着他们尽情的宣泄,王师范不忍打断,因为他明白那是长久岁月的压迫,那种压迫甚至让他们对未来看不到丝毫希望,唯有认命一途。突然,在不经意间搬去压在头顶的大山,那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带来的是希望。
风停雨收,在先前说话老农的带领下,众多佃户们匍匐于地,仿若参拜天神,“多谢王县令活命之恩,我等在这暴家庄实在是生不如死,忙碌一年却仍食不果腹,稍有歇息即是棍棒加身,纵然欲逃也是不能,有那严酷的连坐之法,一人逃脱,全族伏诛,谁又能忍心呢!”
“这如地狱般的生活已经让我等麻木了,早就绝了脱离苦海的念想,不想今日蒙县令大恩,解救我等于这水深火热之中,如此大德,当以命相报!”
从之前王师范对老农的谦恭有礼,就已将仁义的种子熔在其灵魂深处,毕竟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有多少权贵能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呢?
正是这仁义的印象,让老农相信,即使只是换个主子,还是替人耕田的劳碌命,却至少能免受那皮肉的苛待,如果再仁慈一点,也许能吃一口饱饭!
这群朴实的农民,他们对生活生存的要求本就不高,却依旧难以顺遂,是他们可悲吗?不,这是时代的悲剧!
王师范俯身搀扶起老农,杜荀鹤和其余破浪营将士也纷纷上前扶起众人,这是发自内心的举动,不仅仅是效仿县令,而是从这群佃户身上,看到曾经家人的影子,感同身受。
沉思良久,一一看过那每一双渴望的眸子,王师范感受到,他此刻就是这群佃户的活命稻草,语重心长道:“乡亲们,从此刻开始,你们不再是佃户,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
从杜荀鹤手中接过厚厚一打卖身契约,王师范当众将其投入火堆,不顾佃户们惊呆的目光,接着说道:“从此你们将开启新的生活,看到那片曾经的良田、此刻的荒地了吗?你们每户将分得五十亩地,如果家中有子加入我破浪营,可分百亩之地!”
“第一年免税,第二年每亩只收一升粮,从第三年起每亩收二升粮,而且我在这里保证,只要我王师范在任一日,就绝无酷吏恶霸敢来勒索你们,两税之外再无他税!”
“大家放心,我知道这些年来乡亲们过的苦,家里少有余粮,这开荒的种粮县里包了!大家只管卖力的创造美好生活,只要辛苦几年,哪家的姑娘不盼着嫁过来!”
听到每家都能分得五十亩那么多的田地,还有那么多优惠政策,朴实的农民已是喜上心头,再当听到从这还未成亲的县令口中说出“哪家的姑娘不盼着嫁过来”,场中众人无法抑制地爆发出一阵阵开怀大笑。
“王县令,我有三个儿子,都是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儿,让他们都去破浪营!”
“我家四个儿子都去!”
“我家四个儿子,再算上我,去五个人!”
“......”
一时报名加入破浪营的人如过江之鲤,多不胜数。这是朴实的农民用最单纯最直接的方法报答王师范的恩情。
王师范摆了摆手,说道:“多谢诸位老伯对破浪营的支持!”随即躬身施礼。
“只是这家中男儿都去当兵,谁来种地啊?而且破浪营招兵也有规矩,凡是家中独子者,不可从军,需在家侍奉高堂,勤于耕种;家中多子者,择一人从军;此外,还要通过考核,不合格者也是不能加入的。”
“因为破浪营是守护乡里,守护我们手中农田,守护我们兄弟姐妹的子弟兵!谁敢来夺,我们就跟他拼命!所以,咱们只要精兵,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县令说的对!”
“谁敢来抢,就跟他拼命!”
“誓死追随王县令!”
“......”
听着那一句句通情达理,直暖人心的话语,这群曾经无比麻木,双目呆滞的农民,焕发出前所未有的高涨热情,那是对土地的眷恋,是对给予他们土地的王师范的效忠,是敢于直面来犯之敌的决心!
而刚刚回到庄里的暴员外,早已褪去那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面如寒霜,这一切没有逃过张奎那一双贼眼。
翁婿二人屏退家仆,于后院书房坐定。张奎试探道:“岳丈,可是报上我父子的名号,王师范那小子没给面子?”
“哎,别提了,哪是不给面子啊,那是打脸啊!他手下那群凶徒,不分青红皂白把咱家管家和一众庄丁暴打一通,还索要赔偿,生生要去一百家佃户的契约,真是欺人太甚!”
这暴员外对自家人的跋扈只字不提,把责任全部推到王师范身上,还不忘添油加醋,好像他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奎当即大怒,因本就与王家有仇,故对暴员外的话深信不疑,或者潜意识中就是认为,王师范这是有意在他大喜的日子来添堵,狠狠说道:“之前就设计,想用天平镇平叛之局,把这小子做掉,没想到他不但侥幸活了下来,还立了天大的功劳,以至上达天听,眼下平卢镇就属他最红。
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居然欺负到我张家头上!”说着一扬手,把精致漆纹茶盏重重摔在地上。
“哎,还是忍了吧,毕竟他现在是济阳县令,是此地的父母官,纵然张都使威高望大,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暴员外不动声色间火上浇油道。
“哼,眼下他圣眷正隆,确实不宜正面硬碰,不过,私下也得给他找些事,不能让他日子过得太顺畅了......”张奎鼠眼微眯,故意拉长了音调。
这翁婿二人还真是绝配,暴员外那双小眼也是眯成一条线,与张奎如出一辙,冰冷言道:“明白,贤婿尽管放心,此事我最是擅长,嘿嘿。”
张奎所言,正中暴员外下怀,索性直接挑明,要是日后出了什么意外,也好让张家出面解决,毕竟现在成了为张家做事了,这正是暴员外的狡猾之处,谁说定是青出于蓝而不能蓝胜于青呢?
“岳丈尽管放手去做,我父自会撑腰,只是他的小命先留着,等我日后亲自收拾!”想起上巳节一枪之仇,张奎咬着牙补充道。
此刻的王师范却是不知道围绕他的阴谋又要上演了,不过,就算知道,王师范也不会有丝毫惧怕,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哥们什么戏没演过,尽管拿剧本砸我!”这话才是“小坏”内心的写照,专业时刻不曾稍忘。
见佃户们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细心的王师范提醒道:“乡亲们,趁着天色还没黑,把家里人都聚齐了,能带走的东西也拿着,都跟着我走,今天先把大家安顿下来,再等上几日就是分田地、建设家园的时候了!”再让他们住在此处,没了破浪营的保护,恐遭暴家黑手。
乡亲们连连称是,当真一呼百应。
大家都顾不上身体的疲劳,互相间吆喝着,找寻着家人,收拾着家当,不及一个时辰就再次聚在一起,犹自感觉时间漫长,可见众人是一刻也不想留在此地!
王师范把自己的坐骑黑风让给年迈的老伯,王猛向身后骑兵队的兄弟们使了一个眼色,众人会意,主动将身旁的老人扶上自己的坐骑。
除了老人,其余人都跟着王师范徒步走回,一路上有说有笑,彼此间的距离又进了一步。
本来今晚也是要加餐犒劳破浪营将士的,索性把寿张县的乡亲们和今天刚解救的佃户们也叫上,搞好军民感情的同时,也能让这两拨人彼此间熟悉一下,毕竟日后就要在一起耕田生活了。
虽然现在县里资金紧张,王师范这个当家人的日子过得也很拮据,但却不忍亏待破浪营的弟兄们,还有那些先后追随他的寿张、济阳两地的乡亲们,总得让大家见些荤腥,于是,命人去采买一头肥猪,勉强每人也能分上几片五花三层的油腻猪肉。
整日和王师范摸爬滚打在一起的破浪营弟兄们,早就听说县里目前也不富裕,连王县令和各队长、都头都带头过紧日子,今日只是小试牛刀,斗败一些庄丁而已,哪能给县令增加负担呢!
“王县令,兄弟们平日这猪肉都吃腻了,今日就免了吧。”
“是啊,大家伙现在能吃饱就行,县里还是省些开销吧。”
“就是,咱们也不能光享福,遇到困难理应和王县令共患难。”
“......”
一旁的乡亲们,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诧异,“这还是我们熟知的军爷吗?”
不过,都在心中暗暗祷告,“感谢老天让我们遇到如此仁义之师。”
随后,纷纷上前,接过破浪营将士们的话头,“王县令,县里不仅发种粮,还要发农具、耕牛,这都是需要用钱的,咱今天还是省了猪肉,待来日富裕了再吃也不迟啊。”
酒逢知己千杯少,足见知己难求,这些话都说到王师范的心坎里了,不免感叹,“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啊。”
王师范一向于军规之外还用道德来引导麾下将士,用礼去同化他们,终至今日不仅有羞耻之心,更含归服之意,同样也激发出淳朴百姓的感恩之心。
现在确实应该能省就省,而且王师范也向来崇尚俭以养德,遂应下大家的好意,免了猪肉,却不免与民同乐、与卒同欢,虽是白饭加青菜,但同吃一锅饭菜的情谊远胜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