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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声声雄鸡报晓,天亮了,小憩了一个多时辰的王师范从侍女手中接过微湿的锦帕,擦过脸后人显得精神不少。
随后,他在亲兵的护卫下纵马出济阳县南门,直奔屯保而去。这段路程本就不远,再稍提马速,道路两旁的青葱绿树已不见踪影,不及一盏茶的功夫,就已驶入屯保正门。
此刻执勤的保丁,早就从那参战之人口中得知破浪营的锋锐,望着王师范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尊敬之外的敬畏。
而那参战的六百保丁,被二位都保长强令回家休整,此刻正在呼呼大睡。
得到报信的牛、王二位都保长,带着手下的大保长、保长们急匆匆赶来迎接王师范,对县令在此刻的到来深感意外,“都奋战了一夜,不是应该在补觉吗?”
“哎呀,县令你怎么来了?昨夜激战一夜,此刻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保重身体最是紧要啊。”牛都保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切地关心道。
“谢谢老伯的关心了,我已经休息过了,没看现在又生龙活虎了嘛,就是放心不下乡亲们,过来看看。
此次参战负伤的保丁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去请郎中?草药够不够用?”王师范谢过关怀后,一连发出三问,每问皆触碰到人心最柔软之处,肉食者何曾对黔首如此嘘寒问暖、系生死于心间?
担任大保长的于老伯,声音中含着哽咽说道:“县令放心就是,我们屯保里这些老人多少都懂点疗伤之术,土办法也能救命,那些负伤的小子都敷上草药了,休息几日就能复原如初。”
“没事就好,我回去后会让人送些补品过来,可不能让他们亏了血气,落下病根。”王师范继续关心道。
更多的保长被感动了,他们都是来自底层最朴实的农民,自有记忆以来的数十年沧桑、难捱、度日如年的岁月中,从未见过、甚至未听到过如此爱民的县令,那泛着青黑,深深凹陷的眼圈,都在无声地告诉人们它的主人亦整夜未眠,半点不掺假,不顾自身之劳乏却关心保丁之生死,能不在他们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吗?
说着话,王师范不顾老人们的阻拦,坚持要去看看伤兵,“各位老伯,我可没那么精贵,更不怕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你们放心就是。”
这些长者也是出于好意,怕那些伤兵身上的晦气冲撞了王师范,这时节的人们还是挺迷信的。
毕竟昨夜战斗的主力还是破浪营,故保丁之中的伤兵并不多,王师范很快就逐一慰问了一遍,又安抚其家人莫要忧虑,养伤的费用县里会承担的。
这年头最贱的就是人命,战斗中负伤了那也是自己的事,没有哪个将领会如王师范这般坦诚,承担了全部责任,这般举动真正地温暖了那些伤兵亲人脆弱的心灵,更让负伤的保丁对自己的选择无悔。
临行前,王师范特意嘱托牛、王二位都保长,“二位老伯,好生安抚乡亲们,只管照料田地就是,至于其他事,有我王师范在,这天还塌不下来!”
“我们都信县令的,一定把话传到保里的每一个人!”牛、王二位都保长重重地点头回道。
此刻,济阳县城内外,已经传遍了王县令一夜间剿灭山贼之事。只是这个剧本是经过王师范精心改编的,“西山之贼尽灭,其余贼寇首恶已除,但仍有流窜之贼,尚未全部剿灭”。
消息灵通的暴家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那暴员外正在宅中前厅发怒,表面的和善不见了,“真是些没用的东西,一个晚上就被王师范那厮给收拾了,白费了老子的银钱!”
原来,这暴员外为了报当日之仇,可是下了血本才请动这帮贼寇为其办事,没想到事没办完,这帮废物竟然反而把自己的人头混没了,真真气人。当然,主要还是心疼钱啊!没当过土财主,就无法理解他此刻竹篮打水的痛彻心扉。
“庄主,那王师范会不会也对咱们暴家庄下黑手?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啊。”之前被王彦章暴揍的暴府管家小心地提醒道。
“哼,有着张家这层关系在,谅他王师范也不敢做得过格!不过,小心一些也好,通知下面的庄丁都机灵点,另外,再派个得力之人即刻去益都县报信,让姑爷跟咱们淄州刘刺史通通气,不能让王师范这厮再肆意妄为了!”暴员外色厉内荏道,在管家的提醒下,暂压心火,决定动用官场的力量牵制、束缚王师范的手脚,令其不敢造次。
王师范自屯保返回济阳县城后,又深入到破浪营五都二队和县兵中前去慰问。
将士们虽是剿贼主力、冲在第一线的勇士,但毕竟是经过战场检验的精锐,岂是区区贼寇可比!反而几乎没什么人受伤,就算受伤了,也只是擦破皮之类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伤。
尽管暂时还不知道缴获物资总数,但从西山缴获上看,应该能过上一段宽裕日子,王师范索性在兵营中亲自劳军,命炊事班多蒸馒头,确保人人管够,再采买十只羊,炖上浓汁羊汤给兄弟们好好补补身体。
这是见得到的实惠,比任何语言都更能笼络人心,那句“跟着王县令有肉吃”的不成文口号又在营中响起。当然,王师范同时命人给屯保那边送去了五只羊和百石粮食,使保丁们也能改善一下伙食、补充些许气血、加速康复。
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的王师范,索性就在兵营中与兄弟们一同狂吞馒头,大碗喝着刚出锅的又稠又烫的羊汤,却没有因身份尊贵而多吃一块羊肉,反而是把自己碗中的羊肉分给就近的兄弟,让那些刚加入破浪营的新兵真切体会了一把什么是“爱兵如子”。
等回到县衙时已近中午,王师范嘱咐王重师和王彦章二人安排好轮岗后,尽快让亲兵们回去休息,自己方才直奔卧室补觉去了。
就在这时,杜荀鹤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还边跑边喊,仙气飘飘,如腾云驾雾,“县令,大丰收啊!”这番举动对于一向标榜仙人般从容优雅的杜荀鹤来说,极为罕见,因为一丝凡尘气透着铜臭的味道。
看着挥舞着手中账册的杜荀鹤,王师范笑道:“哪来的丰收啊?让杜师这般高兴。”
“还能有啥?你自己看吧。”说着就把账册砸到王师范手中。
“粮,一万石;帛,百匹;绢,十匹;铜钱,二十贯......”账册上还记录着其他一些杂物若干,王师范连连点头,接着道:“难怪杜师说是大丰收,这群盗贼还真是富得流油啊。只是,这铜钱怎么如此少呢?”
“这个县令就有所不知了,我大唐向来缺铜,能用到造钱的就更少了,民间多以物换物,或者以绢帛换物,这绢帛可是硬通货,近些年也有白银流通,只是量仍不多。”杜荀鹤详细讲解着,因为在他印象中,王师范这般官员子弟不了解这些世俗之事也属正常。
王师范当即就明白了,看来大唐是长期通货紧缩啊,这种情况下还能物价飞涨,原因就只能是物资匮乏了!“以后应该逐步把物资生产抓起来,不能只是关注粮食!”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杜师辛苦了,不过,几日后您可能会更辛苦......”王师范脸上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坏笑”,那贱贱的高高翘起的嘴角,预示着这厮还要搞事情。
“我乐意!”杜荀鹤自然知道话中所指为何,答得异常干脆,还带着些许难得的调皮,仙风道骨亦有可爱的一面,有格调,很讨喜。
随后两日,济阳县中风平浪静,那二千户流民仍在粥棚中如常喝着稀粥,但却不再鼓噪。紧张了两日的暴家庄丁也懈怠了,就连那暴员外亦是越发肯定王师范不敢动他。一切平静如水,风歇雨收!
就在天色刚刚黑下来的时候,破浪营的诸将分散潜入县衙,格外小心谨慎。兵营之中营门紧闭,只有寥寥数人站岗值班,营房中没有丝毫光亮,这个时间应是将士们睡觉的时候,一切如常。
与县衙正门的防卫松弛迥异的是,此刻二堂后的书房外亲兵往来巡逻不断,人人格外警惕,气氛沉重。
“人已到齐,都说说准备得如何了。”王师范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过诸将,显然今晚要有大动作了。
“破浪营准备就绪!”刘鄩简洁回道。
“县兵没问题!”王灵也越发干练了。
“保丁战意高昂,我来前已暗暗集结,随时可以出战!”第一次来参加军事会议的于家三子于永海,小伙子兴奋多于紧张。
“按照县令吩咐,我们已经暗中联系了亲近的暴家佃户,他们今晚都会呆在家中,就是天塌了也不会出来。待大事底定,得到我们通知后,他们会全力帮助安抚暴家的两千佃户,都是靠得住的老兄弟,万无一失!”于大保长也打着保票,在这方面他比牛、王二位都保长更有优势,毕竟本乡本土之人。
“好!按照原定计划:刘鄩、王猛、王铁、牛存节四将各率本都人马,另各配二百保丁,围住暴家四门,本县令率亲兵坐镇中军,以火箭为号,四门齐攻!
李献所部,加上二百保丁,守卫济阳县城!
暴家家主以下骨干人员,杀!抵抗者,杀!
务必毕其功于一役!
立刻行动!”
王师范见万事俱备,直接下令。诸将纷纷领命而去,唯有王灵留了下来,“你也去吧,按计划行事!”王师范单独给他下令。
“县令放心就是!”王灵保证道。
各部队严明军纪,没有惊醒熟睡的人们,二更时分已经潜伏到指定地点附近,耐心地等待到三更,就在人们睡得最香最沉的时刻,一支火箭照亮夜空!
暴家庄四门外的将士们齐声杀出,撞开庄门,直冲而入,暴家的末日终于来到了!
因为事前机密,进攻时机也把握得当,暴家虽空有千余庄丁,却根本抵抗不了破浪营绝杀一击,一个时辰后,喊杀之声散去,大局已定!
王师范这才在亲兵的护卫下进入暴家庄,命人把暴家家主人头保存好,又命人将放弃抵抗的庄丁和一众女眷分别看押起来,最后下令查抄贼赃。
贼赃装车后,王师范命王猛率本部,辅以三百保丁,押运回济阳县仓,并负责县仓保卫。临行前特意加派王彦章率亲兵右队同去,以保万无一失,足见王师范对此事的重视。
同时,稍事休整后破浪营将士们又恢复了部分战力,王师范当即下令,命刘鄩为主将,率本部、王铁第三都、外加保丁三百人扫荡暴家同党,也就是造成济阳县城流民泛滥的帮凶。
天亮后,得信的于大保长带着屯保中的济阳县本地乡亲们行动起来了,那些早就联系好的暴家佃户也跟着去安抚了。
尚蒙在鼓中的大多数暴家佃户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时还是有些担心自家也会受到牵连,但当听到于大保长传达的惠民政策,尤其是“每户可分田五十亩”,兴奋之下竟然喊起,“王县令万岁!”
王师范并没有让人去阻止,只是叮嘱佃户们稍安勿躁,回家等着分田就是。
随后,他大张旗鼓地押解一众俘虏,沿着官道返回济阳县城,一路上还命人鸣锣通告,“王县令奉圣旨,剿灭暴家庄及其同党,与他人无关。”
这是出于安民的考虑,以免激起民变,尤其是此时济阳县城中尚有流民数千。
看到这一幕,济阳县城中的流民反而热泪盈眶,因为曾经压在他们身上的大山,轰塌了。
将俘虏押入县牢后,王师范终于第一次站到流民之前,望着那些复杂的目光,他请出圣旨,当众宣布暴家主及其同党的罪行,以正视听,同时宣布“每户流民皆可分田五十亩”的喜讯,以之安流民之心。
最后这个喜讯比圣旨更具威力,流民的眼中露出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数千人齐齐跪拜的震撼一幕发生了。
“王县令万岁!”声绕济阳,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