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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宴后,后院书房内,只剩下王师范与义兄田荣二人。
田荣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递给王师范,阴阳怪气地说:“贤弟,你自己看看吧。”
王师范狐疑地接过,缓缓展开,一看内容,顿时暴跳如雷,说:“曹存实欺我太甚,竟将战功全揽于自身,对我只字未提!”
其实,王师范并不是真怒,而是演给田荣看的,虽说曹存实的黑心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致让他乱了方寸。
年轻人还是得做点符合这个年纪的事,否则会让田荣诧异,若是传回田令孜耳中,恐难免生出猜疑。
“哼,这曹存实也太不把贤弟放在眼中了!幸好义父事先看过此折,将其截留,而呈给陛下的奏折是经过润色的。
当然,曹全晸战死这事终是瞒不住的,陛下对其颇为赏识。
闻听其为国尽忠,更是大赞其高风亮节,所以,这天平镇节度使的位置还是给了曹存实。
义父也有难处,贤弟可要多多体谅啊。”
田荣解释着为什么没有压下曹存实的功劳,重点是说田令孜在其中的颠倒乾坤,人情味很浓。
“幸有义父维护,师范没齿难忘,日后但有所命,必无有不从!”
王师范立刻会意,知道这是在卖自己人情呢,也有将自己引为外援之意,毕竟能听话的藩镇,尤其是到了关键时候,总是不多的。
大家都各自为政,自扫门前雪,没有利益的事坚决不干,万事皆以自保为中心。
哪一个不是深谙乱世法则,晚唐求生手册绝对人手一份。
“嗯,义父果然没看错你,”说着,又递过来一封密信,努努嘴,“打开看看吧。”
王师范再次接过,打开,只见信中写着,“师范我儿,为父得报黄贼正在赶往汝州,当你接到此信时,恐怕汝州已落贼手,东都洛阳难免一战。
我儿若能于此战之中建立不世功勋,为父亦与有荣焉,在陛下面前也好尽力保举于你,望慎重考虑。
落款:父,田令孜。”
王师范略一沉思,眼光从眼角溢出一丝,其中之意已猜出八分。
这哪里是要我立下不世之功,明明是田令孜自己要得这运筹帷幄的名声。
估计贼军将要突破到东都洛阳之事,可能现在还瞒着皇帝呢。
如果建此意外之天功,那样不是更能让皇帝惊喜,对其更加恩宠倚重吗?
竟然拿国事儿戏至此,亦难怪陛下尚能有兴致打马球,看来多半是不知国事糜烂!
哎,这些都是我无法改变的,还是先应下眼前之事,毕竟田荣可是一直盯着自己呢。
“义父所命,师范定当依令而行。”稍稍停顿,见田荣果然露出‘算你识趣’的笑容。
接着说:“只是据说黄贼此时已是号称六十万人马,就算其中有些水分,三四十万人总是有的。
以师范麾下的千余人马怎能抵挡?纵然弟不畏死,亦恐耽误义父的大事啊!”
说得当真大义凛然,全是为田令孜考虑的话,大有致自身安危于不顾的架势,宁可战死亦愿替父出征。
小戏骨演得声情并茂,忽悠之中见功力。
“呵呵,贤弟莫要担忧,义父岂能让你身赴死地?
你的情况他老人家都知道,早已命泰宁节度使齐克让支援东都洛阳了,再加上东都留守刘允章的人马应是足够了。
调你去,不是让你去厮杀的,而是命你把这天大的功劳抢回来,只要去了就好......”
最后故意拖长尾音,‘只要’二字也咬得格外重,其意不言自明。
“师范明白,那......若是齐、刘二人挡不住黄贼,东都......陷落,小弟又当如何?”
王师范仔细小心地措辞,说出了心中认为最坏的情况,以此探探田令孜的底牌。
“算你小子机灵,放心吧,来之前义父已有口头交代,若真是到了事不可为的境地,你自引军回返平卢镇就是。
这丢失东都洛阳的罪责,怎么能落到我们父子的头上呢?嘿嘿。”
这田令孜果然是利令智昏,一心只想着捞实惠、捞功名,却将罪责都推给别人,难道其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理乎?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的选择余地就更大了,见机行事吧。
若各路唐军联手对敌,支援东都洛阳,自己必不惜兵力有损,共剿黄贼。
若尽皆扯旗观望之徒,陷落就是东都洛阳的宿命,就是大唐的宿命,以破浪营之力,难挽倾倒之大势,当自保为先。
毕竟东都洛阳虽重,其陷落却非国破之危。
“义父圣明,师范明白了。”想通之后,王师范忙遥遥恭维了田令孜一句。
第二日,田荣这次没有留下游玩一番,而是直接绕回郓州传旨。
当然是加封曹存实为天平镇节度使的旨意,对此,王师范倒是乐见其成的。
虽说暗地里二人间有些龌龊之事,但明面上的交情还是不错的。
两镇又是相邻,日后也好相互利用一二,即使作为明面上的外援也好,至少有理智的人不敢轻易动他王家父子。
送走了田荣,王师范立刻传令聚将。
自己如今已升任淄州刺史,也该封赏部下了,宣传仁义是必要的,但实际利益也是不能少的。
一顿饭的工夫,破浪营诸将和杜荀鹤尽皆聚集到县衙后院的书房。
每遇大事,皆是将心腹召集到书房密议,王师范这个习惯心腹之人都是晓得的。
故此时,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激动,眼下能有什么大事?老大升官了,咱们这群小弟也该喝汤了呗。
众人坐定后,王师范满面笑容散春风,扫视一圈,看着这些家伙焦急的表情,装作气道:“瞧你们那个着急的模样,就不能矜持点儿,有点大将风度,不好吗?”
“刺史,您有大将风度就行了,我们心里边的兴奋实在是憋不住了。”王猛憨厚的声音响起,诸将也都称是,丝毫不遮掩。
王师范笑笑,他并没有要难为大家的意思,接着直接进入主题。
“如今我既已升为淄州刺史,咱们破浪营也该正式升格为军了,本将奉父命领破浪军都指挥使,诸将听封:
擢刘鄩升任破浪军都虞侯,兼领破浪军第一营指挥使;
擢王重师升任破浪军亲兵左都都头,王彦章升任破浪军亲兵右都都头。
鉴于泗上一役,其充分发挥骑兵优势、屡破强敌,特赐‘龙虎’番号,以酬王彦章连斩贼将王凡、费玄武之功,并赏御马一匹!
擢王猛升任破浪军第二营指挥使;
擢王铁升任破浪军第三营指挥使;
擢李献升任破浪军第四营指挥使;
擢牛存节升任破浪军第五营指挥使。”
“谢刺史擢拔之恩!”诸将站起行礼,声音洪亮的回应。
其实,王敬武没有下达升破浪营为军的命令,王师范之所以这么说,是不想在破浪军内部兴起擅立之风。
因为若是日后诸将得镇一方,效仿今日王师范之举,岂非局势要失控,故恶例不可开!
小戏骨演得这出就叫:想扩军吗?你得有上级命令方才可以,不要暗中搞小动作呦。
至于谎言怎么圆回来,这还不好办嘛,给阿爷王敬武传个信儿,其自会替儿子背书的。
这种后门是很硬的,叫好脾气阿爷罩着淘气儿子,不谈条件,不收好处,义务劳动,光荣啊。
“另外,除阵亡的五百名将士,每人发十贯铜钱抚恤外,参加泗上四战和沂州狙击战的龙虎左右都、第一、五两营将士,每人犒赏铜钱一贯。
第二、三、四营只参加了沂州阻击战,每名将士犒赏铜钱三百文。
这是咱们破浪军的规矩,付出的多,得到的就多,诸将回去后将这个意思传达下去。
咱们破浪军不要怨气,要志气,功名利禄马上得,下次出征多立功劳就是。”
王师范又对基层将士提出了赏格,严格执行赏罚分明的铁规。
断不能让参加五战和一战的将士得到的赏赐相同,破坏了规矩,那样以后这兵就不好带了。
并嘱咐诸将回去后做好思想工作,军心必须始终在线!不能在破浪军内部出现隔阂,但竞争、彼此不服气,这个是可以有的,王师范持鼓励的态度。
将破浪军的事情敲定后,王师范转过头,对杜荀鹤恭谨说道:“杜师,请您屈就淄州别驾之职,辅佐师范处理淄州一应政事。”语气中充满了对老师的尊敬。
“荀鹤拜领,定不负刺史所托。”
“眼下有一急事,田令孜让田荣给本刺史捎信,命我率部支援东都洛阳,此事我已答应。
这样一来,我就要离开淄州一段时间了,故有意把各县县尉先换上我们破浪军的人,以安州中局势。
人选嘛,就从泗上之战因功升任的都头中选。
至于县令以下其他官职一概不变,免得乱了人心,先稳住大局,待我回来后再做打算,杜师以为如何?”
杜荀鹤沉吟一会,答道:“如此也好,淄州官场之水深,远不是济阳一县可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留神就可能留下隐患,甚至巨变,该当谨慎。”
忽然又想起一事,接着说道:“如今属下升官自是好事,不过,需要操心的事就多了,已有人手不足、力不从心之感,故我有意向刺史举荐一人,不知可否?”
“哦?杜师说来听听。”
“此人姓张,名文蔚,字右华,瀛洲河间人,其家世显赫,父张裼于当朝累为显官,其人自幼砥砺才学品行,虚心求知,好交益友,又以孝闻,可当佳士之称。
我多年前参加科举时结识其人并成挚友,其人之才远在我之上,六年前就高中进士,在朝廷中曾任解褐署巡官,判盐铁之事,极善经世理财之道。
自五年前其父亡后,返家服丧,如今已出了丧期两年,尚没有得到朝廷起复,何不招入淄州幕府?”
“如此大才,当以长史之位相邀!只是目前出征在即,否则师范必亲赴河间,更显诚意。”
王师范大喜,又担心自己不亲自出马,恐招之不来。
“无妨,只要我书信一封,文蔚定然来投。
一则我们之间确有交情,二则刺史的才孝之名、文治武功,已广为传颂,定能使其拜服,必欣然来归。”
杜荀鹤最是知道老友的嗜好,所谓同性相吸,仁孝之士自然愿投仁孝之主,犹此乱世,寻明主更是殊为不易。
王师范起身深施一礼,真诚拜谢荐才之举,“一切有劳杜师了,请转告文蔚先生,师范定扫榻相迎,绝不负其平生所学。”
王师范的激动不是平白无故的,以破浪军为底色去争天下可以,但说到治理政事,还是需要才学之士的。
虽说已经收拢了刘教谕等济阳县乡绅,但相对于目前的偌大淄州,却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天下呢?
王师范求贤若渴之意,再真实、迫切不过。
见王师范和杜荀鹤师徒二人谈完,一直思索着的刘鄩,提出了此前王师范也曾有过的疑问。
“刺史,据暗卫传回的消息,黄贼大军实际人数不下三十万,我军如何能挡?”
“阿兄所虑极是,田令孜已准我便宜行事,事不可为就退回平卢镇。
而且我预判齐克让和刘允章二人断难挡贼,东都洛阳必落贼手,不见齐克让许州之事乎?”
话中隐含着对齐克让的不信任,但这也怪不得王师范。
当初西路军哗变,黄贼乘势北上,齐克让的第一反应不是迎敌,甚至都不是据城死守,而是逃跑。
将东都洛阳的门户许州抛下,自己跑到东都洛阳避难去了。
这是暗卫传回的准信,根本不是田令孜所说,是他命齐克让支援东都洛阳的。
若是黄贼攻至东都洛阳,齐克让是很有可能继续发扬长跑大帅的特长,再退到潼关亦不稀奇。
刘鄩点头认同,其余诸将连疑问都没有。
因为泗上大战之前,王师范对战局走向的预判,战后看来精准无比。
既料到了东路军会是贼军首攻目标,也料到了东路军必定独力难支、难逃一败,更是事先准备好退路,才不致破浪营覆灭。
王师范用事实,再次巩固了自己的权威。
支援东都洛阳之事,就此确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