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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蔚寻到杜荀鹤,将与主公商定的“淄州票号”和驿站之事全盘托出。
杜荀鹤早年外出求学历练时,正是唐懿宗在位,自己亦曾借用过飞钱的便利,故其对飞钱、驿站两事并不陌生。
从脑海深处的回忆里,他追寻着曾经的见闻,回想起当年飞钱兑换业务不仅繁荣了商业,也为自己那般游走异乡的学子带来了很多方便。
当即认可了这两件事对商业凋敝的淄州是极有好处的,遂与张文蔚秉烛夜谈,具体谋划实施的细节。
冬日的夜晚格外的漆黑、冷冽,还有呼啸的北风不时吹动窗户和门板,寻常人家全家人早已深深的将头埋入棉被,在睡梦中等待黎明的到来。
而此刻淄州州衙内的签押房中,杜、张二人似乎忘记了时间,也仿佛对黑夜的可怕全然不在意,犹自深陷于热火朝天的商讨中。
首先,他们对“淄州票号”淄川总号和其余四县分号的负责人的选拔,做出了规定。
第一个要求就是老实、可靠,因为飞钱业务的本质是很简单的、并不难理解,也不需要有多高的文化,但品德却尤为重要,这是避免留难的第一道关口。
其余人员的确定、票号的选址、内部的工作流程和相关制度、票券的制作式样、以及铜钱或等价绢帛的存取等内容都一一确定。
至于驿站,杜荀鹤认为这对安置流民、稳定淄州也是有好处的,与屯保制相辅相成。
因其有公务接待的义务,所耗亦非寻常保民一家之用可比,故杜荀鹤欲选之家,无不是丁口远多寻常者,并给予其更多的田地。
保证选中之家既能做好公务接待,亦不误农事。
正因有了更多的田地,而且还是为官府办事,说出去也很体面,放在后世这就是基层公务员待遇了,故一旦放出消息,应征者必众。
然这驿卒人家的选择还有其他讲究,简单说就是,有好处当然要优先给最支持官府和主公的保民了。
而对于屯保方面,杜荀鹤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各县屯田总管都是经他考核任命的,平时也是向他汇报工作。
他自己一有时间去得最多的地方,亦是各县的屯保,故对各保情况最是了解。
最终,从五县屯保中各选出十户保民担任驿卒,张文蔚对此没有异议,全按杜荀鹤的意思办了。
此外,杜荀鹤由驿站想到了连接各县的官道,也该修整一番了。
否则纵有驿站,而道路不通,亦是无济于事的,而这修整官道的苦差事,自然落到了俘虏身上,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且劳动改造后,又是一处兵源,一举两得。
人力不足部分,张文蔚提出了“以工代赈”的经典老办法。
就是趁着冬日休耕之时,召集保民修路,而官府拿出的报酬就是一日二餐。
能省下一个壮劳力的口粮,保民们自是会踊跃报名的,这事不用质疑。
其实,按唐律及王师范对屯保的规定,除了有保丁的保户外,其余保户的每名男丁皆是有服徭役的义务,一年以二十天为期。
但屯保新建不久,保民尚生计艰难,故杜荀鹤欲借此行救济保民之实。
伴着第二日黎明的曙光,淄州州衙大门内,快速跑出五名差役,骑上早已备好的快马,将昨晚杜、张确定的章程发往五县县令及刺史特派员。
要求其接到命令后立即部署工作,严格按照章程中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否则影响年终考核,后果就要自负了!
......
如今的淄州,外有暗卫,内有影卫,如同王师范的一双眼睛,一只盯着周边、甚至河南、关中,另一只盯着淄州五县。
淄州甚至天下有其眼线的地方,一草一木皆在王师范的掌控之中。
经过影卫的几次出手,淄州上下不论官绅、还是寻常小民,都不敢稍有违命的举动。
这样一来,人们把精力都用到了做事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淄州票号和驿站如期运转起来。
官道虽仍在修整之中,却也离完工的日子不远了,此时已是广明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淄州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的日子,却被一骑飞快驶入淄川县城西门的骑士打破。
他一身黑衣,如果近看,已经被汗水浸透,还有一股很久没有洗澡味道,显然是赶路多日,。
他是暗卫长安分部的人,此来带着一个惊天的消息。
到了州衙之前,他亮出暗卫特有的铜牌,正面栩栩如生的雕刻着一头展翅雄鹰,背面撰有两个醒目大字“统领”。
亮出这枚铜牌,不仅表明来者身份,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必有大事发生,可以不用通报,甚至紧急之时连身为暗卫大统领的王灵也可以越过,直接面见主公王师范。
这次,来人就持铜牌,直接来到王师范的书房。
当王师范看到他时,似乎有所预感,顾不上部下的口渴、疲乏,急切地问道:“李云,可是长安出了大事!”快步走近,明目如鹰逼视。
“回禀主公,正是长安巨变!因此事重大,故属下特亲自回淄州传信。”李云的回答验证了王师范的判断。
事情应该从十一月十七日说起,这一天正是东都洛阳陷落、举国震惊的日子。
之前事发突然,仓促间暗卫的回报仅反应了表象,就是齐克让等领兵大将弃城逃亡潼关,东都留守刘允章率分司官员出城投降,迎接黄贼巢入城。
后来经过暗卫的深入调查,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齐克让等领兵大将确是弃城西逃,而刘允章的投降却是无奈之举。
就在黄贼巢大军兵临东都洛阳,守城武将悉数西逃之际,朝廷发来诏旨,要刘允章死守东都洛阳。
一介文官,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如何守住诺大的东都洛阳?
唯死而已!
然死有轻于鸿毛、有重如泰山,自己孤身赴死,不顾满城百姓的死活,保全自身的名节吗?
刘允章犹豫了,一遍又一遍的沉重思索后,他决定宁可舍弃名节,亦要活东都洛阳百万之民!
纵使日后被千秋史笔打入贰臣之列、身后之名永远挂在耻辱柱上,亦不忍见无辜百姓死于无妄之灾,更不忍用他们的鲜血书写自己的忠贞。
这就是刘允章的选择,一个饱学儒士的舍生取义。
他虽活着,却心已死,风中凌乱的萧瑟残躯已经不重要了,任后人评说去吧。
因看透了黄巢所图,遂作出出人意料之举,只为活百万之民。
在刘允章看来,黄巢虽一向自称义军,实则流寇,既没有固定的地盘,也就没有稳定的补给,要想维持庞大的军队开销,劫掠是一定的、必要的,也只能如此。
官军是不会留给他们时间搞建设的,或者他们自己也还没有这个想法,这就是他们最真实、最残酷一面。
但他们同样要扩充自己的力量,要裹挟更多的百姓壮大自身,靠什么?
当然是‘均贫富’的口号,就是承诺给百姓土地。
这点倒是与王师范所行一般无二,只是其中的区别在于:王师范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而黄巢只是给百姓先画了一个大饼,听着好听,但吃不到。
不过,正因有着这层仁义的外衣,不管黄巢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能将屠刀加于东都百姓脖颈之上,这就是刘允章的赌注。
事后证明,他赌对了,东都洛阳的百万小民活下来了,这座历史名城、大唐重镇免受战火洗礼,亦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然而,当东都洛阳城破的消息传到长安之时,皇帝并没有感到危险的味道,不管是他自己没有意识,还是被周围的环境或人隔绝了真实信息,他仍然逍遥如往日。
当有人建议效仿安史故事,派出一支人马先行赶往蜀中,做好沿途的护卫,以留下一条退路时,皇帝的点将之法依旧那样别出心裁,以马球胜负定主将!
直到黄巢大军逼近潼关,整座长安陷入了极度的不安、躁动之中,这种不安传播到朝堂之上,朝臣方才一致表决“与贼血战到底”。
不是他们不想主和,而是曾经的主和派大佬宰相豆卢瑑,已于东都洛阳陷落之时被皇帝罢免,何人还敢主和?只有一战,这唯一的选择了。
而真说到出兵战黄巢、拒守潼关时,又无人上前请战。最后还得皇帝亲自点将,所点之将当然是他最信任的神策军使田令孜。
皇帝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当众下旨:“朕命田令孜为汝、洛、晋、绛、同、华都统,率左右神策军东讨,集结十万大军于潼关城下,诛灭黄贼!”在他心中,黄巢不足惧!
而长安的百姓、官绅们,却没有大唐皇帝这般乐观。
......
神策军,是由大唐勋贵子弟组成的,六军十二卫之一,镇守长安,一直就是大唐皇帝手中战力最强的军队,没有之一。
最鼎盛时足有二十余万人,他们也确实有值得夸耀的战绩,但那都是从前,都是历史,此刻的他们却是另一番景象。
现在的神策军士,都是为了博取皇帝的赏赐才在军中挂名的贵族子弟。
平日高车大马,悠然自得,却未尝经历战阵,甚至也就是在皇帝检阅之时,才去军中露个脸。
如今骤然听说要派他们出征,还是去战把大唐闹得翻天覆地的黄巢,顿时吓得父子抱头痛哭。
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们纷纷多以金帛雇佣艰难求生的小商贩,或是本就无以度日的贫民,代替他们从军出征。
而作为神策军使和此次出征的主将田令孜,却不肯出长安一步,只是遥领此职。
他派出手下左军马军将张承范等,率领神策军前往潼关拒敌。
更奇葩的是,竟然吝啬得不发足军粮!
当神策军赶到华州时,就已只有三日之粮!
不能吃饱的士卒自然毫无斗志,再加上军中缺乏箭矢,让他们如何御敌!
久负盛名的神策军,就这样开赴潼关,跟闹着玩儿似的,荒唐至极!